余响自来熟地拨开鹿禹稱, 把男人请进了屋里。
末了还眼光还若有似无在戳在门口的两个人之间逡巡, 嗓门一点没减:“你们俩刚刚在忙什么呢?这半天不开门, 我跟鹿叔差点以为你们……”
他停在一个刚好的位置, 引人遐思,没再说下去。
陆之暮早已听不进去他的调侃,等人换好鞋进到客厅里, 她扯着鹿禹稱的衣袖,小声但是难掩尴尬地对着他埋怨:“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爸爸是中国人啊?”
鹿禹稱挑了挑眉,垂眸看她:“我什么时候说他是外国人了?”
……好像是没有。
陆之暮还是不服:“那你不是说你是混血儿吗?”
鹿禹稱点头, 严肃地看着她:“陆之暮, 是混血儿,我可没说我是个纯正的美国人。”
……这倒也是。陆之暮自己因为紧张会错意,面子上挂不住, 反而率先凶了起来:“你干什么用看傻瓜的表情看我,是你自己没有把情况讲清楚。”
她梗着脖子甩锅。
鹿禹稱眯眼看她, 在她以为他快要生气了的时候,突然开口:“应该是且只是混血。乔安娜女士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
受不得委屈的大佬竟然真的接下了这口锅, 甚至乖顺地给她解释。
陆之暮心里有愧, 拂开他欲扶她的手, 撑着墙壁,往里蹦着。
她觉得自己真是后悔死了接了余响这个烫手山芋啊,鹿禹稱口中的乔安娜女士大概就是他的妈妈了。
啧啧, 关系差到连妈妈都不喊。
余响看她这蹦跶的样子, 张了张嘴, 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人,硬着头皮上来扶了一把。
后面的鹿禹稱的眉头皱着,眯着眼睛盯了一路。
余响差点冷汗都下来了。
——
饭桌上,陆之暮半天没想到句顺溜的英文,倒是听到余响和男人交流了两句,都是顶流畅的中文,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叔叔,您有好久没有回中国了吧?”她顺着余响的话往下问。
男人眉眼间同鹿禹稱有几分神似,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旅人疲惫,但是那双眼睛真是如出一辙的清亮。看起来比鹿禹稱平时的样子要活泼热情几分。
他看着陆之暮,格外亲切地笑了一下,眼里有感慨:“大概有十年了。”
男人的目光有几分温柔地落在鹿禹稱身上:“禹稱比我还要久,他出生在美国,也是长大后才过来过几次。”
说着,他极欣慰地对着鹿禹稱笑:“做得挺不错的。”
鹿禹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连多余的情绪都不曾给。
余响在陆之暮对面对着她使眼色。他想踢陆之暮的脚给她点提示,却在靠过来瞬间被一条长腿猛地踹了回去。
余响疼得瞬间皱缩了脸,却不敢喊出声,伸手下去摸着脚尖,面上还要对投来问询眼神的二人微笑表示没事。
陆之暮接收到他的眼神,赶忙用公筷给男人夹菜:“叔叔您尝尝这道菜,是禹稱亲手……择的。”
话一出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
她想献个殷勤而已,让这位帅气的老父亲感受一下儿子的爱意,却发现桌上的菜没有一道是鹿禹稱做的。
天,她怎么敢让大佬做饭,择菜已经是他最大的敬意了。
而且,看着以前他们家的状况,鹿禹稱要是会做饭,恐怕真的要互相残杀世界大乱了。
男人却笑着真的夹了一筷子,然后夸赞:“嗯,味道不错。”
陆之暮脸红了红:“您多吃点。”
过会儿,男人格外欣慰地感慨:“我倒真没想到,禹稱会有交女朋友的一天。”
“是啊鹿叔,我跟您讲……”余响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同好,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这可是震惊整个朋友圈的大事件好吗!
一边突然被冠以女朋友称号的陆之暮差点被米饭呛到,低头拿果汁喝。
“不是女朋友。”一边一直无视他们的聒噪,一声不吭的鹿禹稱突然开口,那边两个男人一个女人震惊地看他。
他却一脸淡定,睨了陆之暮一眼:“我正在追她。”
那头男人和余响同时呆若木鸡。
陆之暮这下真的被果汁呛到了,捂着嘴望着他咳得脸通红。
鹿禹稱特别自然地抬手递了张纸巾给她,末了还温柔地帮她顺着背。
余响半晌反应过来,筷子一撂,对着陆之暮就开始滔滔不绝:“我说陆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禹稱虽然人是闷了点,生活能力差了点,迟钝了点,也没什么情趣,也没我风流倜傥英俊帅气,但是跟一般的凡夫俗子比,那是甩了一大截好吗。他到底哪不行,你说出来让他改改嘛……至于吊着孩子不答应么……”
鹿禹稱:“……”
陆之暮:“……”
鹿父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陆之暮凛着脖子,被三个人的目光盯得泛寒。
“没有不答应。”
三个人俱是一愣。
隔了会儿,她低着头特别小声地重复:“我没有不答应。”
言下之意就是鹿禹稱说的她早都答应了。
余响愣了一下,马上乐开了花。他抬手越过个对角线去拍鹿禹稱的肩膀,没拍着,对着空气激动地挥了挥,一脸“你看看哥都帮你到这份上了”的得意:“哎呀,我们禹稱这孩子就是感情这点上有点木,又从来没谈过,一般女孩子的暗示他根本听不懂。这傻小子还以为自己在追你呢,答应了好啊,答应了……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哥罩你啊!”
鹿禹稱却罕见地沉默。
没有用纸巾盒甩余响,没有理他的调侃还刻意辈分又骑在了他头上。他沉默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眯着眼盯着陆之暮,过了半晌轻开口:“吃饭。”
气氛一时从欢快跌入沉默,无限尴尬。
陆之暮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突然无所适从起来。
她刚刚的本意是不想鹿禹稱那个尴尬的。
况且……她也从来没有拒绝他。
留在他的身边,怎样的身份都可以。一直都是这样啊。
鹿父给她夹了块鸡肉,柔和地叮嘱:“之暮,你快吃。”
陆之暮红着脸道谢,小口去咬鸡肉。
桌上的气氛一时静谧。
过了会儿——
“我觉得,禹稱长得比余先生好看。”
三个人蓦地转头向这边突然出声的女人。
她红着脸,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余响脸上,笃定无比:“学校里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他也很聪明,是个天才;很专情,从不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对我也很好……”
陆之暮声音渐渐虚下来,到后来逐渐低到听不见。
她在众人的目光中垂下头去,闭了闭眼,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下好了,他爸爸一定认为自己是个神经病……甚至变……态……
斜对面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低沉爽朗的笑声。
陆之暮头埋得更低。丢人死了啊啊啊。
头顶却蓦地落了一个温柔的大掌,轻轻地拍了两下。
像是秋天经过一条金色的大道,被落叶轻轻砸到,整个心底都漾起远处湖泊里的涟漪。
她抬头去看,跌入鹿禹稱深海一般的眼眸里。
鹿禹稱看着她,满眼笑意,再不似刚刚阴沉,带着明媚和得意,甚至有几分她常见的孩子气。
他还不忘往那边铁青着脸的余响那里瞟了眼,骄傲的情绪一泄而出。
陆之暮的脸更红了。
却莫名为了他这高兴而雀跃。
——
饭后洗碗。
鹿禹稱居然主动过来要帮她,陆之暮推他出去:“你去跟叔叔他们聊天嘛,那么久没见面了……”
鹿禹稱站在原地不动。
她不理他了,转过去低头放水。
隔了会儿,身后窸窸窣窣的,鹿禹稱跨过来,突然弯腰,像个孩子一样将背对着的她将她拢到怀里。
陆之暮的身体陡然一僵,赶忙做贼心虚地朝门口望去。
鹿禹稱埋首她的颈间,蓦地嗅了嗅,声音讷讷的,带着孩子气的鼻音,却正经无比。
他说:“陆之暮,你喜欢我吗?”
陆之暮一愣,刚想张嘴就答“喜欢”,却被他打断。
“如果我不是心理分析师,如果不是催眠师,如果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摒弃这些,你喜欢我吗?”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带了一丝自己都察觉出来的紧张。
陆之暮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从没想过这些预想。
庆幸他就是鹿禹稱,拥有所有这些必然吸引她的因素,所以现在是这样的存在。
可,如果他不是呢?
鹿禹稱微微抬起一只手摩挲她的头顶,轻柔无比:“所以你没必要说谎。对着我说不出,对着任何人都不要。”
陆之暮一愣,反应半天才发现他大概是说她在饭桌上的那一番话。
她想偏头看他,可他的脑袋还埋首在她的颈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衣领里。
陆之暮顿了一下,特别严肃地为自己正名:“我没有撒谎。”
“你本来就真的比余响好看,也比他聪明,比他要专情……对我也真的很好……”所以她真的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身后的人僵了一下,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陆之暮。”
“嗯?”
“余响要气死了。”
陆之暮陡然一惊,忙做贼心虚的去看门口。
呼,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刚松了一口气,鹿禹稱抱着她的手臂却陡然收紧,像是小孩子死死抱住自己心爱的毛绒玩具,他轻轻在她颈间拱了拱,声音轻快低沉:“陆之暮,我很高兴。”
“真的高兴。”他直起头,陆之暮终于能够回头同他对视,却只见他眼眸里盛满细碎的星星。
他唇角微弯,笑看着她,末了像个孩子一样皱了下鼻子,小大人一样的严肃:“陆之暮,我可能被你带坏了。”他的笑意又起:“我本来以为我绝不是一个虚荣的人,可是你刚刚那样说,却让我有虚荣心被满足的骄傲和开心。”
陆之暮望着他好看的含笑的眉眼,眼眸倏然睁大。她以为天才的世界从来不缺鲜花掌声和溢美,可鹿禹稱却对她说自己第一次有了虚荣心。
她的几句话,让这位少年老成的天才如孩子一般开心,正欲更深的探寻,鹿禹稱低头,和她亲昵地额头抵着额头,轻抚她的脸颊:“我听你的。”
他说。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然后倏然起身,绕过客厅进到书房去。
陆之暮垂手看池子里接满的水,赶忙抬手拧上。却不由得发起了呆。
为了他那句乖顺无比的“我听你的”。
她大概是魔怔了。
——
书房的门半掩,鹿禹稱进来后径直坐到靠门的沙发坐下,双手交叠放在唇边。
余响调侃他几句,然后转过去和鹿父说正事。
过了会儿,鹿父对着鹿禹稱开口:“禹稱,我这次去冰岛的时候碰到了言昭。他托我问候你,说你们许久未见。”
鹿父看着鹿禹稱漫不经心的表情皱了眉:“我记得你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怎么突然淡了?”
余响张了张口,没有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