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暮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她上午的时候赶到T大食堂后厨交替徐阿姨的工作,一直都在几位中年妇女的嘱咐下做事,不然就会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大家也就当她是身体不舒服,能不让她帮手的就让她歇着,后来干脆直接让她接替出去窗口给学生打饭。
大中午的,汤包窗口从换了打饭的人开始就排上了好几米的长队。
陆之暮时常会觉得这些学生们真是可爱,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还有无限看热闹和新奇事物的心思。
之前在鹿禹稱课上直接戳穿她是食堂打饭姐姐这件事本身也就是事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辩驳。这份工作是她这三个月来的生活资金来源了,还是托了她房东阿姨徐阿姨的介绍才能进来的。陆之暮今天来这里,一方面是要向食堂经理辞职,一方面也打算好好谢一谢徐阿姨,让她在这里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然后拾掇一下自己的东西。她终于找了一份可以在剧组挂名的副编剧的工作了。拍戏地点就在B市,对陆之暮来说,能在这里找一份不用离开B市的工作来的太不容易了。
她现在,有了一个可以赖着不走的居所了,她找到治自己失眠的速效药了。所以更加不敢也不能轻易离开。
“小姐姐,我要的是糖心的。”
陆之暮回过神来,抬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少年眸子。
“不好意思。”她赶忙道歉,然后伸手去拿盘子里放错的包子,却被飞快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拦住了。男生端盘子边沿的时候,指尖还有意无意地碰到了陆之暮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指尖。
她飞快地抽回了手,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生。
“没关系,小姐姐拿的什么馅的包子都是甜的。”男生极其寻常地说着意图撩人的话,像是久经沙场经验十足。
陆之暮点点头,一面扯下来手套重新换了一只,一面对着男孩身后:“下一位。”
男生见她的动作也不恼,端着盘子嬉笑着站在一旁在她接受点单的时候见缝插针问:“姐姐,今天下班,一起去喝咖啡吧。”
陆之暮头也不抬,内心却翻着白眼。这个男孩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自从自己第一次在窗口打饭之后,便隔三差五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一次发现自己旁听心理学课程,更是连课也不翘了,也不当堂睡觉了。陆之暮有些替他庆幸,幸亏她不是常驻啊,不然这小子怕是能一天三顿吃包子。就是不知道他成绩进步没有。
结束了工作,陆之暮在厨房清洗了一遍,又在休息间换了衣服,刚下电梯,就在门口碰到了半倚着男孩。
陆之暮扶额:阴魂不散啊。
男孩面对着她打了一个响指,配合着阳光的笑容,按理是能打动很多少女的,可偏偏是对着陆之暮这个不同寻常的异类。他看着陆之暮的无动于衷,也不恼,两步追上来和她并排:“包子小姐姐,你今天,总能和我喝杯咖啡了吧?”
“包子……姐姐?”陆之暮停下来,挑眉瞪他,这什么鬼名字?
“嘿嘿,你终于肯正眼看我啦。”男生紧急刹车,不至于失礼地撞上她,扭捏着,“我怕喊你名字你会生气。”他偷偷看过无数次她的工牌,挺好听的一个名字,很容易就铭记。
陆之暮深吸一口气,尽力扯出一抹微笑:“你喊我名字,我一定不会生气,顶多不会理你;我也不会和你去喝咖啡,我未婚夫会生气。年轻人,好好读书吧。”
男孩在看到她脸上的笑意的时候,有片刻愣怔,很快又因为她的话苦下脸来。
陆之暮越过他,不再理会身后少年心碎了一地的人,忍不住叹气:年轻就是好啊,不过是失去了一个追逐未果的对象,却整的像失了多年爱恋似的……有机会好好读书却不读,唉。
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是忘了,自己不过也就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不由得又想起鹿禹稱那样的天才来,她是经历所致,那么他是不是就是智商高于常人,所以生命行进的轨迹也比别人超前呢?明明他们应该差不太大的。
徐阿姨家的房子在老城区的旧公寓里。公寓的旧是名副其实的,墙皮剥落,房间又有些潮湿,好在徐阿姨布置得格外温馨,她带着十五岁的儿子住在这里,丈夫外出打工,就把一间房租给陆之暮。陆之暮的房间更是简单而凌乱,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个旧粗布长沙发,角落一个淘宝几十块买的四层简易书架,上面两层堆满了小说和资料书。放眼望去,恐怖灵异,都市怪谈,乡村诡秘,心理学专著……怕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更别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徐阿姨帮着她收拾着东西,有些伤感:“唉,住这么些日子就走了,我跟东东得多寂寞。他之前还高兴你给他补课,成绩进步很大呢。”
陆之暮将书一摞一摞装进纸箱子,自己之前拿走过一半,放在鹿禹稱那里了,这次把剩下的行李都拿过去。
“东东马上升高中了,人又聪明自觉,我那点知识量真的不够用啦。”陆之暮惭愧,跟着也有些伤感,想了想,留了一套绝版书给他,“东东之前就喜欢,马上高中了,考完也就有时间看看了。”
徐阿姨推脱了一下,终于收下了,又有些替陆之暮开心:“哎,小陆你也终于有个好住处了,阿姨替你高兴。之前总怕你睡沙发累得慌。”
陆之暮将自己的手稿收起来,封了箱子,抬头,感觉眼眶酸得紧,哪怕住一起这么久,她也没有告诉过徐阿姨她几乎时时睡不着,白天常常用来补觉,难为阿姨没有觉得她懒散,只当她身体差。
抱着箱子出门,陆之暮没有让徐阿姨送下楼。她这人孑然独行惯了,受不了这离别的场景。
楼下招摇的停着辆警车,倒是出奇的安静没有扰民,陆之暮抱着箱子过去,隔着窗子看到唐崇坚毅的侧脸,含着笑看她。
陆之暮跟着也笑了,她开门把箱子放到后座,人坐到副驾驶去,转头道谢:“谢谢警长大人百忙之中还来接草民。”
唐崇倒车出去,透过后视镜看她的箱子:“你这是要搬家呢?”
陆之暮眼神游移,不由自主地撒谎:“没有啦,我找着新工作了,得进组呢,就先搬剧组住。”
唐崇点头:“那等结束我送你?”
Word天那她不久暴露了!陆之暮赶忙摆手,末了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嬉笑着:“不用不用,我们组有专车呢,就在市区那边,离诊所很近,我让他们来接一下就好。”
今天是约定好带嫌疑人老太太去鹿禹稱他们咨询中心的日子,唐崇问了陆之暮,她当然也对结果十分在意,于是走了这个后门也过去。就是不知道鹿禹稱看到她时又是一副怎样崩坏嫌弃的模样……陆之暮觉得自己应该挺特别的,她大概见识了别人都没有机会见到的鹿禹稱的许多面。
陆之暮对这里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了,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唐崇,小学生模样。
前台接待看到陆之暮,标准微笑一瞬间转为了诧异,陆之暮记得这个叫Amy的女同志给她千辛万苦找的保洁阿姨的衣服,在唐崇身后挤眉弄眼又摆手:姐姐求求你别卖我啊。
大概是训练有素,秘书姐姐几乎是下一秒就恢复了表情,微笑着把他们引进休息室。休息室外面是一块巨大的玻璃,可以看到来往的场景,陆之暮老老实实坐在唐崇附近,同其他两位刑警同志保持间隙。
不到五分钟,休息室门打开,陆之暮牙疼地看着笑得一脸大尾巴狼的余响。
大概是听了秘书姐姐的八卦,来看她这个出现在鹿禹稱休息室衣衫不整的女人来的。
看到是她,余响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精彩极了,先是惊讶无比,接着是一脸了然。陆之暮小幅度转着背对他,在小本子上画道道: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大哥,人艰不拆啊……
脑海中冒出了今天早上余响倚着们笑得极坏的模样,那时候她和鹿禹稱贴的那样近,姿势暧昧,而她也确实可耻的脸红心跳着,想到了不该想的场景。
余响一本正经地和唐崇讨论了半天,末了画风突然一转:“对了,那位女士是唐队带来的吗?”
唐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陆之暮:“她是我的朋友,是个作家。你们认识?”
陆之暮在听到唐崇大言不惭说她是作家的时候羞愤得想死,要知道她自己都不敢这么吹牛的。
那头余响若有所思地说:“哦,那倒不是,就是刚刚乍一看,还以为是我兄弟的女朋友呢。没什么,大概是我认错了。”
陆之暮手里的笔一划,差点飞到地上去。她明显听到余响话里的笑意和尾音里的调侃了!
这个人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什么女朋友的……亏她还给他做饭吃!还有那个贵的要死果盘!下次他再来,她就和鹿禹稱联合哄人!
余响走了后,房间里安静了一阵,陆之暮却如坐针毡。唐崇那双刑警的目光一会儿往她这儿瞟一下,跟审犯人似的,看得她几乎想跪地认错。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秘书才来通知他们说鹿禹稱大致结束了,马上就来。她刚走,陆之暮就看到鹿禹稱从外面走廊经过,穿着银灰色衬衣一丝不苟,同身侧的男人时不时交谈一句,认真的神情让陆之暮觉得他几乎在发光。
鹿禹稱旁边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很瘦,同鹿禹稱差不多身高,却眼窝深陷,面容疲惫,眼神里没有一丝神采。偶尔轻叹一声,看到了玻璃里早已愣怔的陆之暮。
几乎是立刻,他那无神的眼光亮起,像是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男人如风一样几步走了进来,死死地抓住了陆之暮的手腕,全身都颤抖着,半天没能讲出一句话来。
陆之暮也开始颤抖,像是在悬崖边被虬枝纠缠住,挣脱不得。她被迫仰头看着男人,目光悲戚,眼底里是恐惧。
“师先生,请你放手。”唐崇上来之前,鹿禹稱早已先他一步冲了过来,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将陆之暮挡在自己身后,也握住陆之暮的那只手腕,冷着脸看着对面失神的师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