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所有与潜意识沟通的方法都是催眠,那么我们所熟知的语言,文字,音乐这些,都属于催眠,再往远古追溯,上古时期神秘的巫术,中国古老的风水学,其实也都是催眠的一种……”

已是入秋的时节,整个校园里的树叶仿佛一夜之间都变黄然后开始被风吹落,窗外风涩涩地吹着,而大多教室里也飘散着朗朗的书声和授课声。

大学的课业相比繁重的高中要轻松许多,很多人一下子得以解放,或者全心全意释放自己,或者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逃课这件事情就显得稀松平常起来。

但是在新教楼一层这个可以容纳五百人的报告厅里,人却挤挤挨挨,座无虚席,甚至有许多人站在最后排的空地上,拿着本子,全神贯注地听着。

这就显得尤为不平常了。

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女孩子,时不时偷偷拿出手机对着讲台拍一张照,然后再同邻座的好友窃窃私语地分享着什么。

一个完全不能同印象中的“教授”二字挂钩的低沉浑厚、带着微微沙哑感的男声自讲台处随着麦克风的扩音传来,几乎一字一句都能让坐在下面的少女们脸红心跳。

陆之暮坐在中间靠走道的座位上,她拿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时不时低头写写画画,柔软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顺垂着擦过她光洁白皙的脸颊。

右后方突然丢上来一个纸团,准确地砸在了陆之暮正在写的那块空白之处。她停下笔来,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斜后方坐了一排男生,最中间一个,也是她循着纸条丢过来的方位看到的那个男孩子染了卡其色的头发,他正单手撑着头,懒洋洋地半趴在桌上。看到她回头,挤着一只笑弯的眼睛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看上去,真是阳光无比呢。

陆之暮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来,抬手一点点把揉皱的纸团展开抻平,上面一行略显潦草的字迹便显露出来。

“食堂姐姐,下课别去打饭了,一起去喝杯咖啡?”

陆之暮就当没看到一般,把它复又揉成了原来的团状模样,放在了桌子的一角。继续听着上面教授的讲课。

身后的人看她半天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又从后头飞过来一个纸条,准确地砸在了陆之暮正在涂画的位置上,这一次,她本子上那个略显卡通的画像的眼睛处多了一处污渍。

格外扎眼。

陆之暮捏着手指,直到指关节都开始泛白才忍住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她抬手捏起那个纸团,轻轻地摆在了之前那个纸团旁边。

“还有同学有问题吗?”

上面的教授低低沉沉地问了一句,几乎是瞬间,陆之暮最快地举起了手。

身后不断戳着她背的笔尖随之消失。

“好,穿白裙子的那位女生。”

陆之暮深吸了一口气,跟随着上面温文尔雅却格外绅士疏离的声音缓缓站了起来,她的白色长裙顺垂着到了脚踝,黑发如瀑一般垂在身后,更加凸显出干净清丽的面颊,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在她的身上。

鹿禹稱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的框子,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那抹白色纤盈的身影,声音低沉迟缓,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这位同学……好像不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吧?”

底下人先是压抑不住地惊呼声,紧接着,陆之暮清晰地听到身后一个女生压低了声音对另一个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就跟你说了吧!我们鹿教授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还不信,凡是我们专业的学生,他通通都记得……”

鹿禹稱是T大最年轻的教授,说白了,是破格直升的教授兼专业导师,他因为在科研方面做的贡献和成果尤为突出,在学界一时名声鹊起,并且自己拥有一家配有专业催眠室的心理治疗机构,被T大特别聘请为名誉教授及导师。而所谓的名誉教授,平时不负责授课,大概一年只在学校专业内开几次相关讲座就足够。

而至于专业不是全国排名第一的T大是如何笼络到这位少年成名的天才心理分析师和催眠师的,坊间传闻不一。

鹿禹稱这样一个神秘而又引人瞩目的身份,再配以精英男士的气质,一看就自我管理极其严谨的穿着,干净帅气却又冷酷无比的脸,外加上课时戴着金丝边眼镜一丝不苟的样子……这么多因素综合起来,单是这个被学生们归纳为“禁欲系教授”的形象,就足以促成这个堪比盛会的场面。

陆之暮撑在桌上的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捏紧在一起,她迟迟没有回答鹿禹稱的这个问题,报告厅里议论纷纷,突然,前面靠边的一个好事的男生多嘴高喊了一声:“教授,她不是我们院的学生,她是我们学校食堂包子窗口的姐姐!”

此话一出,整个报告厅登时就炸开了。

好多人都认出陆之暮,男生们甚至有些起哄地吹起了口哨。陆之暮身侧那个女生紧接着说道:“看到没看到没?每次啊,这种非要来人课堂占座蹭课的奇葩女人可多了去了,这才是我们鹿教授真正的魅力之所在……”

鹿禹稱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几乎是瞬间就又不动声色地放平缓下来,他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整个声音听起来依旧是低沉暗哑的,格外蛊惑人心:“请问你的问题是?”

陆之暮顿了顿,努力压下自脸颊泛上来那种热辣滚烫,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之前讲到时间回溯,就是让被催眠者潜意识里回到几年前的状态,找出发病的原因,催眠师可以辅以调整当时事情的经过,使人郁结的情绪得以缓解,那么这个方法,是否可以成功治愈精神创伤导致的失忆呢?”

鹿禹稱认真地听完,甚至全程摆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专注模样,这让报告厅里的女生们手机里又多了几张系列照。他微微抬手,修长干净的指尖顺着她的方向点了点,示意她坐下。

“时间回溯这个观念,其实是治疗精神病疾病,解除心理障碍的一种手段之一。大多数人自身都具备这个能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记忆偏差’,通过把美好的记忆不断镀色加深,把受过创伤和阴影的记忆隐藏、修改,甚至是篡改,来达到自我疗伤、自我治愈的目的。

“但是,医生尚且不是万能,心理医生同样也是。大多数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能够打开心结彻底走出来的,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自己是否愿意做这样的接受和改变。”

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这个世上,能帮助自己的,只有自己。这是受过挫折的人都应该明白的道理。

陆之暮依旧站着,毫不畏惧甚至是带着一丝祈求地看着鹿禹稱,尽量平缓清晰地又问:“那……像您这么厉害的人,所做过的催眠中,每一次都成功了吗?”

周围人再一次因为她这个问题喧哗躁动起来。鹿禹稱金丝边眼镜后面的视线陡然也变得冷了下来,他顿了顿,在学生们激动起哄的噪声里,低沉而平缓地回答:“不是。”

本已是入秋的天气,却在他落下这两个字之后陡然变得燥热无比。教室里明明是静悄悄的,却好像有惊雷呼啸而过,尔后渐渐平息,直到他低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之前有一次,我失败了,失败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