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老夫之见，此事确实不能等闲视之。不过此事事关皇上身世和声名，也不宜大肆宣扬。只能等有了结果之后，才可以正式向臣民们宣布。殿下以为如何？”

李正儒在思索了片刻之后，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太子闻言点头，道：“确实，此事不宜大肆宣扬。依我看，这件事还是从宫里查起来比较好，李相以为如何？”

李正儒闻言默然一刻，道：“宫里这么多年，太后娘娘恐怕早就已经把过去的线索都掐断了吧？这个要查起来确实棘手。依老臣愚见，此事之所以会在京中流言纷纷，大多数还是因为有人想要用周家来顶罪。而显然，此事跟周家，应该有着莫大的联系。殿下是不是可以从周家或者是周家的仇家那里入手？”

太子见李正儒与他意见不统一，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然后又想了想，道：“不然，我们双管齐下？宫里宫外一起查？不然，只怕会有疏漏。”

李正儒点头道：“嗯，这个倒是可以！还请殿下斟酌一下清查的人选。”

太子看了他一眼，道：“宫内的，就由本宫亲自想办法，宫外的，不如就由李相推荐几个干吏如何？”

李正儒闻言一愣，随即道：“是！臣举荐刑部侍郎林业林大人，还有御林军统领孙武孙大人。”

李正儒举荐的这两个人，太子一听就知道他确实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半点也没有徇私。

于是点头道：“可以，此事交由李相负责监督。”

李正儒闻言点头道：“是，臣责无旁贷！”

太子很满意他这样的态度。两个人接着又讨论了一番朝中大事，方才散了。

等到李正儒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宫殿的檐角，都升起了一弯新月。

宫中各处灯火陆陆续续的亮了起来，各宫的宫女也不断的来回穿梭着，传膳或者是给主子们准备各色用品。

而此刻的周太后宫中，只能用悄无人声来形容了。

周太后自从昨晚到现在，可以说是水米未近。

她原本保养的雍容华贵的面容，此刻终于有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所该有的苍老和憔悴。

是的，憔悴。

皇帝之前带走了她宫里服侍的人，她在暴怒之余，还是有信心的，笃定就是因为一个孝字，皇帝也不可能真的丢下她不管。

果不其然，没过多少时间，她的身边人，除了几个被检举揭发出来的大宫女，大太监，其他没有涉事的，到底还是都送了回来。

而且，据说是为了弥补之前对她的惊吓，太子殿下还特意亲自过来请罪，并且又调派了数十个宫女太监过来，让她选用。

形势比人强。若是梁王尚在，皇帝和太子这样对她，她绝对不会给他们好脸色，而且只怕还要授意心腹大臣，上书柬劝，让皇帝和太子大大的丢一下脸，才能出了她胸口的这口恶气。

此刻，她却不得不低头，对于太子的赔罪，故作大方的接受。然后还要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表示自己确实老迈胆怯了。

而对于太子送过来的人，她当然不能放心大胆的选用。只是，太子的面子她必须要给，因此，她就随意选了两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留了下来。其他人，都让太子带走了。理由是如今宫中用人的地方多，她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只是昨晚她通过宫里的暗线，收到周大老爷派人送过来的消息，周大夫人已经被他除掉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能够合上过眼睛。推身子不适，一口水米都没有咽下去。

不过，尽管太子还是第一时间让人请来了太医，可是，却并没有亲自过来看望过她一眼。

而她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也特别害怕看见太子。

因此，尽管此时她也知道自己必须镇定自若，但是一想到万一真相大白，她还是很是心虚。

她若是在真相被查清之前去世，至少生前，她还可以保有太后的荣光。若是她在真相大白之后还活着，就会成为这个世上所有人眼中的笑话！到时候，她，还有她一直用尽全力保护扶持的娘家，都会毁于一旦。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这一点，她的好弟弟周大老爷已经用自己的行为向她表明了。

他亲手杀了发妻，还有有可能泄密的小女儿，为的就是不让世人知道那件事情，从而护住周家满门。

现在，是她该为周家做最后的事情的时候了。因此，从接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开始，她就不再进一口水米了。

“太后娘娘，您就吃点东西吧！不要饿坏了身子！”有宫女又端来了粥汤，对着周太后温言相劝。

周太后闭着双目，一言不语。

这位宫女是她从太子那里送过来的人中间选的。

这个宫女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现在，她却是第一个敢于出头过来劝说她的。

太后对她置之不理。不论她在耳边怎么劝说，太后都不肯睁开眼睛。

对于死，人其实都是惧怕的。周太后也不例外。只是，相较于屈辱的没有尊严的死，周太后更加想要死的有尊严，有体面。所以，既然早晚都是死，她情愿为自己选择一种体面的方式。

也因此，她忍受着饥饿和干渴，闭着眼睛，不去理会周围的任何事情，但求速死。

那个宫女见周太后始终不肯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再这么劝也没有什么用处。

于是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干脆在周太后的凤榻边坐了下来。

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坐在周太后身边的举动，照理是极为不合规矩的。

只是，现在周太后的身边，除了她，并没有第二个人。而周太后似乎一心求死，并不理会她的行为是否僭越。

“太后娘娘，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可怜的夏才人？”一个声音很突兀地，在太后娘娘耳边响了起来。

周太后闻言心里一抖，却是依旧一言不发。

那个夏才人，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只是，目前对方显然是要让她把当年的事情想起来。

她当然不会配合，也不能配合。一旦她配合的话，周家老小的性命就难以保住了。

“昭和元年夏，先皇午间入宫小憩，在经过碧瑶宫的时候，被里面传出来的琴声吸引，遂入宫去看。然后，遇见了当年的夏才人及太后娘娘您。

据说当时弹琴的，是那位夏才人。不过，皇上却似乎更加欣赏太后娘娘您的美貌。因此，您受到了先帝的宠幸，然后倚仗着这份宠幸，一步走上高位。那个曾经跟您一道共过患难，又说过富贵不能忘的夏才人，被您抛诸脑后。

一直到昭和三年，您成了贵妃，怀了身孕。而夏才人因为琴艺获得先帝青睐，也有了身孕在身，你们的旧时情谊才又被链接了起来。

您母凭子贵，因为有了身孕，就受到了先帝的重视。

可是也正因为您有了身孕，无法承宠，所以让当年的柳婕妤钻了空子。

您因为热切地希望自己可以一举得男，用了很多偏方。及至生产，您的胎位却偏了。

而那时候到生的时候，您娘家答应送进来的稳婆都没有送到。

宫里的医婆尽了全力，才把您生的那个小皇子弄下来。

只是，那孩子生下来他明明还睁着眼睛，咿咿呀呀地哭过。可是，偏偏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因为是难产，而突然之间断了气。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她整个宫里都弥漫着一股忧郁和悲伤的气息。新出生的皇子，不过半个时辰就没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您这个贵妃也做到头了。

您当机立断，严令宫里的人全部封口。瞒下了小皇子子死去的消息。然后跟身边的玉兰姑姑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而恰在此时，夏才人的宫中也传来了夏才人临盆的消息。因为夏才人的地位低微，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稳婆和产婆。

夏才人托人过来找您帮忙。您顿时心生一计，然后，便答应了这件事情。

然后您派了自己身边的医婆和产婆过去，为夏才人接产。

于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就开始诞生了。

不出意外，夏才人生下了一个死胎。然后因为产后大出血，不治而亡。

您则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个健康的皇子。

跟贵妃娘娘生下了健康的皇子相比，地位卑微的夏才人生下一个死胎，而且还因为血崩而亡。皇帝当然不会把死去夏才人放在心上。

只是吩咐将她以嫔位下葬。

从此，您就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儿子，而且还是皇长子的身份。”

宫女用平静的淡然的声音，诉说着往事。

周太后听着心里没有一丝丝波澜起伏。

这件事情确实发生过，可是，只要她咬死了不认，又有谁可以证明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呢？

当年为了妥善处理这件事情，所有的产婆医婆，都已经被他处理掉了。还有她宫里当时的那一拨宫人，也被她逐年的找借口，一个一个的换掉了。

如今这宫里最老的老人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太后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就想这件事是不是太子故意在诈她？

这件事情她自认为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当年听她吩咐，为她寻找产婆和医婆的周家大夫人。

而周家大夫人也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听她亲口说过。而现在周家大夫人也已经被周大老爷给杀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知情人都消失了，除了她自己。

现在这个小宫女就凭说了一段话，就想让她开口承认，真是异想天开。

周太后舔了一下自己干枯的嘴唇，继续保持沉默。

“太后娘娘，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没有良心，只知道唯利是图的。您可能，认为夏才人已经去世了吧？事实上，夏才人在昏过去之前听见过一声婴儿的啼哭。当年那个以嫔位的下葬的夏才人，不过是她贴身的侍婢。”小宫女的话让太后的心里豁然一惊。

什么，夏才人居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她当年是看好了她入葬的。

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简直不敢相信。

“您肯定觉得不可置信，对吧？您，不要忘记了，除了您，这世界上还是有其他人也善于伪装的。不是只有一个人，会伪装而已。夏才人每天都生活在您的，身边，眼看着您和她亲爱的儿子一起生活。”

听到小宫女这样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周太后只觉得不寒而栗。

居然那个夏才人，一直都生活在她的身边？

那她又是怎么才能忍住了不向他报仇的？

仿佛是看出了太后心中的疑虑。那个小宫女又接着说道：“若不是看在你让他的儿子做了皇帝的份上，夏才人恐怕早就已经要揭发你了。现在既然你不让她的儿子好好的做皇帝，那她当然也就不会让你好好的做这个太后。”

她的这句话，让太后猛的一惊，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睛。

这么说，那位夏才人现在还活着，正是因为她，自己和梁王的计划才失败的吗？

她自认为这么多年，她已经把宫里经营的很好。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实在是觉得非常的匪夷所思。

“太后娘娘，您既然想到用天机门的人，那难道天机门的人就不会想到利用您吗？你一次一次的给皇上服下有毒的天一圣水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作为他的母亲夏才人是什么样的想法？”那宫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怨恨。

此刻，她的声音不再清亮，年轻;而是带了一丝浑浊和苍老。

“你明知道天一圣水有毒，居然还一次又一次的被皇帝喝下。不就是为了让皇帝早点给梁王让位吗？

您费尽心思的对付袁皇后，不也就是因为当年袁皇后无意间撞破了当年的事情么！所以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你必定要将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你的这一双手上沾染了多少的鲜血，你根本就不配成为一国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