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神霎时有了变化,震惊过后,取而代之的是炙热,滚烫,以及满满的惊喜。

三十二年来,极少像现在这个时刻,因为这句“你的孩子”而心潮起伏。

周围人声鼎沸,后头有车子的鸣笛声,程北尧慢慢呼吸着,又忽而觉得耳边万籁俱寂。

唯独看着身边女人的眼神依然炽热。

他缓缓的,缓缓的勾起嘴角,心头发软,张开手臂:“来抱抱。”

许知非脸上一红,敞篷车高调,吸引了周边人的注意,她没动:“人多。”

程北尧暗自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来的所有不圆满都得到了救赎。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得知她怀孕。

因为先前那两个孩子,他缺憾的太多,而今好似一切有了弥补。

许知非其实没想到程北尧会这样喜形于色的高兴,轻轻道:“不去医院了,去接溪溪吧。”

他点头,旋即又否决:“不,先送你回家,我待会再出来一趟。”

许知非有些失笑了,“我没事的,只是三个月。”

程北尧兀自给车子掉头,说到这才反应过来,前段时间知道怀孕,为什么现在等到现在才坦诚。

如果他不采取措施,她要瞒到什么时候。

稳住了,没有问,将她送进澄园后给了她一个拥抱,“我很快回来,你乖乖等我,什么都不要做。”

来不及说话,他已经转身又出去了。

半个小时左右,程北尧将溪溪带了回来,小丫头一进门就开始喊:“妈妈!”

如果说最开始溪溪喊她妈妈生涩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是越来越熟稔。

许知非刚好切好苹果,递给她一块,她赶紧冲进盥洗室洗手,又出来接过,一口一大块,然后伸手要摸她的肚子,“爸爸说你有小宝宝了!”

许知非笑起来,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微凸的肚子,“对呀。”

现在觉得,似乎说出来也不是坏事。

溪溪瞬间趴在她怀里,甜糯糯的,“宝宝在肚子里长大,肚子也会变大吗?”

程北尧放下车钥匙走过来,“会。”

两位大人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那,辛苦妈妈了哦。”

许知非一僵,旋即有股热流从心里淌过,喉头微哽,“谢谢溪溪。”

与男人目光对视,两人眼中都有弥漫开的温情。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关掉灯光,程北尧从背后抱紧许知非,室温微凉,两人相拥摩擦出一些燥热。

“对不起。”

程北尧说:“朵朵,很多事情,我愿意跟你一起承担,所以有时候,你能跟我分享你心里的事情吗?”

“这句话还给你。”她动了动,在措辞。“我在报复你啊,你没感觉到吗?”

他微愕。

“你为了保护我而把我送入监狱的时候,不是也没想过我的想法吗?那时候你以为是为了我好,可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足以让我剑走偏锋对你恨之入骨。”

语气轻慢,如溪水缓缓流淌。

“顶着为了对方好的念头去做一些自损的事情,那些只是你以为的好而已,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当时告诉我,我一定会,非常,非常理解你。可是你没有,你以为的好,是加倍的伤害。”

“我们不谈感情,仅仅是为了两个孩子,你也该知道这是多大的遗憾和痛苦。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我现在还是对溪溪满怀愧疚。”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平平静静的与他聊关于从前的一些心里感受。

开诚布公,将痛苦放在日光下灼烧。

月光穿过落地窗,照在他们相拥的身体上。

男人不发一语,他有愧疚。

嗓音微哑:“能不能,跟我说一下慕北的事情。”

掌心盖住了她的唇,“告诉我你们的相处。”

薄凉的唇微颤。她努力的平复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从缄藏的记忆深处,找出那些开心的,有趣的事情,抖落掉灰尘,一点点讲给他听。

那些过去又鲜活了起来。

在许知非的讲述中,闭上眼睛,仿若穿越时光,与那个没有机会见面的孩子,相遇了。

——你是谁?

——我是你的父亲。

凌晨三点,许知非不再说话,她感受到了抱着自己的男人的颤抖,没有动,程北尧埋入自己的发间,他好像……哭了。

世间静谧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许知非猛的转身,正面拥抱他。

“之后,我在一个很破旧的纹身店,在手臂纹上了这个荆棘刺青,哥哥,很疼,但没有我的心疼,皮肤冒出血珠,我当时居然觉得痛快。”

“那么一段过去,就像这个刺青不会随时间褪去一样,我永远也不会遗忘。”

冰凉的吻落在他的眼睛,亲走咸涩,“我们永远记住他。”

*

自从知晓许知非怀孕,程北尧在生活的各方各面上,无所不用其极的小心。

有那么一瞬间,许知非觉得自己可以和保护动物媲美。

每天起得最早的人是他,除了亲手做早餐以外,还会准备她去公司的便当,她的进食成了问题,程北尧就费尽心思的给她做。

来去必定有人接送,每天按着时间给她打电话,嘱咐情况。

“工作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平心静气。”

许知非似笑非笑:“只是三个月。”

“我不放心。”

“那我也叮嘱你一下,你的伤也还没有好全。”想说一些话让他小心,又发觉似乎没什么好说的,有些词穷。

程北尧答应得快。

隔了两天,程北尧突然将她未来几天的行程和吃食都安排好了,表情晦暗不明,“我要离开X市两天。”

许知非当下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你别……”

程北尧笑笑:“不要想太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唐家那边临时有事。”

她松了口气。

男人蹲下来,对溪溪叮嘱:“爸爸不在的时候,不要让妈妈生气,也不要不听话。”

溪溪比了个ok:“保证完成任务!”

“我走了。”亲吻落在她的脸颊。

程北尧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位自称是他请来的阿姨上门,“许小姐,先生不放心你,让我来照顾你这两天的饮食起居。”

……她就知道。

这两天过得风平浪静,许知非在慕北,悄无声息的见了几位律师,将徐哲凡召回了原来的岗位,也抽空和许父许母一起吃了顿饭,很多事情一笔带过,不想他们担心。

知善去和同学毕业旅行了,隔着遥远和她视频。

她做一切事情都小心谨慎,全因肚子里的新生命的到来。

她被治愈了。

察觉到不妥是在几次联系程北尧未果之后,王泽给她打来电话,支支吾吾:“许小姐,虽然我知道这事跟你说,是我作为下属的逾距,但从人情方面,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当下想到那个男人的安危:“你们程先生怎么了吗?”

“程先生乘坐私人飞机到S市,将慕北带回来了。”

……

三炷香,上在坟前,高大的男人冷凝着脸,眸子里全是痛色。

他掘坟而出,将那个孩子的骨灰盒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尔后,再次回到X市。

现在已经在程家的墓园。

他亲自动手,阻止任何人的靠近,王泽切换视频通话,页面上显然隔了很远,许知非亲眼见到身着黑色衬衫的人独自一人在上面,单膝下跪,在墓碑上刻字。

上面刻的是什么呢?

许知非不得而知,她心里早已心潮澎湃,像有海浪翻涌上来,每一层都打到致命点,泛滥成灾。

他亲手将慕北从那个荒芜凄冷的地方带回来,光明正大的让他的孩子回到程家。

——这是他程北尧的儿子。

她强忍哽咽,却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