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程北尧在办公室站了很久,应该是最后一次在这里了,最后一次看着阳光一点点从磅礴的高楼消失,心里反而像是卸下重担,但始终空落落的,风一吹死命的冷。
新闻爆炸,程家那些人应该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质问。
4月15日,许知非用最快的速度进入BY,并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告BY易主。与此同时的,股灾平稳下来,应当是CH停止攻击。
沈亦看得生气,如果不是程北尧放弃对CH的狙击,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耀武扬威。也想不通,明明知道沈浪就是CH的执行人,怎么,程北尧还如此大度将BY让过去。
要弥补也不是这样的弥补,在沈亦看来,程北尧这一波,用力过猛,失了分寸。
电视上的许知非身着干练女装,丝毫不介意外界怎么评价她,面对镜头笑容得体。也是,除去私事不提,商界里来讲,既然许知非敢接下这个重担,就证明到底是有能力的。
你看BY的困局这么快就解决了——CH停止攻击和收购,还在私下里化作买方连续吃掉卖盘,跌停板被打开,股价也开始上扬。
许知非知道这一切是沈浪在背后助力,对于她,他永远倾囊相授,不吝各项资源。
许知非在BY当家做主,有很多程北尧的拥护者纷纷想要离职,最后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是留了下来。然而他们留情,许知非不。
仅仅是三天的时间,许知非忙前忙后,BY的大致管理和运营早在从前程北尧对她不设防时就了解的一干二净,如今真的拿到最高权利,她丝毫不露怯。
抒清各个部门,各个分公司千丝万缕的关系之后,她第一时间做的就是,辞退从前程北尧的心腹,大多是高层老总,在会议上,许知非开出了优渥的抚恤金。
引起大怒,一位曾经在程北尧的引荐下见过的老总,当着众人的面将支票悉数摔在许知非脸上,“我活了大半辈子,清白做人,哪里能让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侮辱,你自己留着这些烂钱吧!拿到权利是本事,能不能守好就不一定了!”
一个一个豁然起身离去,许知非坐在原地,手边的支票孤零零的,忽而一笑,程北尧选的人,真是高风亮节。
笑容僵在一道悠长的视线里。那是炎教授,他坐的离她很远,很久不见,手边多了一根拐杖,他不与她对视,起身一步一步,缓慢的离开会议室。
许知非深深呼出一口气。
翌日,BY高层集体换血的消息传出,很多人在其中夸大事实散布谣言,试图扰乱军心。事实上确实还是有很多人怀疑这个一直在温室里的女人,能力不够。
然而很快有新的高干进入BY,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其中有一位可以说是非常耀眼了。
程景。
许知非在介绍到他时,老员工惊诧不已。这可是程景!和程父、程北尧都有过节的一个存在!
如今程北尧下位,许知非上位,这个关头,程景时隔多年,再次回到BY!?
媒体在他身上延展各种做文章。对程北尧更同情一些,难不成在之前许知非就和程北尧离心,和程景联手,这才拿下BY?
那么许知非这个人,还真是有点手腕的。
BY两届执行人,皆那么抵制程家人,对程景更甚,许知非在背地里做的事一件不落,程北尧看到,该会生气吧。
然而然而,在程北尧宣布离开之后,他就真的没有再出现,连程景进入BY的消息也没能将他炸出来。如果他想藏,就真的能让谁也找不到。
许知非心里莫名起了一股无名火。现在她成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为什么还觉得不够?有什么没得到。
不够……仅仅是BY,还不够……
*
为了避嫌,沈浪很少进出BY,但每每到了晚上,耳目变少时,来陪许知非加班的,总是他。
“你可以超过程北尧的,但现在你做的还不够,”沈浪始终没把这里当成多大的难题,眉眼微扬,“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超过他的。”
沈浪忽而凑近了,“看你这脸色,你不会心疼了吧?”
许知非不置一语。
有一件事她没有告诉沈浪。
办公桌的抽屉里,躺着一份手写信,落笔是程父。
这是他在死去之前就写好的一封信,整整三页纸。
在x市的金融界,程父是一个很有偶像光环的存在,他只身将BY建构起,更是一位有过伟大贡献的人,许知非对他,没有偏见,充满敬畏。
程父很有大局观,他早已预料到自己很有可能在某天遭遇不测,于是在这之前,迅速谋划好今后一切,除去交代唐展秋外,连儿子今后归属都想到了。
开头便写着,写给程北尧今后的妻子。
信里的每一个字恳切真实,是一位长辈力量千钧的布局,看的许知非震撼不已。他提到了BY今后很有可能会经历的一切波折,提到了解决办法,也说了要提防哪些人,其中……程景排在第一位。
许知非怔了怔,低头看到程父又写道,他去世后,程北尧的性格很可能会发生质变,无论陪在他身边的女孩子是谁,无论程北尧做了什么,他作为父亲,先在这里道歉了,能够包容他,也真的很感谢。
看完,心里没有波动是假的。
许知非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那么问题在这里,她和程北尧已经离婚了,程北尧为什么要将这封信交给她。
许知非不准自己多想,将信纸折好,随手放到一边。
他是一个好父亲,然而程北尧不是。
*
深夜。
周倾识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看一眼时间,准确的抬眼,正好看见推门进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她眼睛一亮,心里忽然翻涌起悸动。
长身玉立,戴着口罩,双手插在兜里,步伐一如既往的沉稳。
病房里开着壁灯,安安静静,不会有外人来打扰。
周倾识翻身下床,拎着电脑要往外走,被他伸腿拦住,互相对视下,男人的眼神熠熠,里面闪过一丝戏谑。
被这个眼神逼得气急败坏:“我去厕所!”
男人从容弯腰,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只吐出一个字:“去。”
小聪明没用,各种表情信手拈来,嘴一撅,眨着眼睛下一秒就揽紧他的腰,典型的宽肩窄腰,手感很好。
仰头:“你的时间都花在手术室里,哪来的时间锻炼的,几块腹肌?”
说着,小手灵活的钻进他的衣摆里。
男人抬手扯下口罩,摁着她的下巴就亲上去,“你数数看。”
“厉繁你怎么现在才来。”周倾识往后躲,不忘在他的腹肌上使小动作,可惜,太硬,拧不动。
耳边是呼吸微喘,此时楼下传来突兀的三声鸣笛,厉繁动作一停,毫不留恋的松开她的唇,扯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周倾识戏精瘾上来了,张口呼喊:“强……”
剩下的声音湮灭在男人的大手里,直接将她抱起来,眼神变得凶狠,“你消停点吧!”
快速而不凌乱的脚步声回响在医院的楼道里。
最后周倾识被毫不留情丢到车子的后座上,厉繁利落的关上门,前座踩下油门,呼啸而去。
周倾识很快爬起来,任由厉繁给她套上外衣,头发因为摩擦产生了静电,一根根竖起来,她的表情又丧又委屈。
“我还是病人呢,伤口还没好的。”
男人面无表情,见她久久不说话,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摸了摸她的脸,眼神狐疑,这是他的示好了。周倾识没憋住,破功笑出声。
“厉繁你他妈,好可爱啊。”她扑过去,被他一把接住,她顺势揉揉他的脸,被无情拍开。
后视镜里是熟悉的脸,开车的沈浪眼睛在笑,“我这车不是很适合剧烈运动,你们克制一下好吗?”
周倾识扔过去一个抱枕,“你不要说话!”
很久没见了,好像自从她再回X市后,就和厉繁断了联系,掰着指头往前数,居然没有生疏感。
当然这只是周倾识以为。
回到了沈浪的住处,他将车钥匙丢给厉繁,警告周倾识,“动作轻点,知非在睡。”
周倾识还没来得及下车,她的手机响了,上面备注赫然是周宸然。
沉默两秒,周倾识笑意收敛,厉繁因为身高优势,一低头就看见了号码,手机被他夺去,周倾识下意识要抢,眼神乱了,“厉繁!”
有在意。
厉繁居高临下瞥她一眼,这一眼漫长到周倾识气势渐渐弱下去,他却突然将手机归还,“趁现在反悔你还来得及。”
说罢,将那把车钥匙放在车顶,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进入别墅内。
周倾识狠狠闭眼,在持续不断的电话轰炸里,最终选择把手机关机。也没跟上去,坐在外头的长椅下,路灯惨淡的照映,显得格外可怜。
三楼房间,厉繁已经脱去白大褂,沈浪递给他一杯葡萄酒,他没接,“我不喝。”
那,我们来讲讲厉繁的背景,他毕业于加利福尼亚伯克利,世界上最好的医科大学。是沈浪的好友,也算他的家庭医生,如果有个洁身自好评选,他能去评第一。
大多数时候,淡漠冷静。
在周倾识眼里,是蠢萌蠢萌。
周倾识最终选择重新打开手机,解除了手机定位,拒绝周宸然的来电,她突然消失,他应该很着急。
低头慢慢编辑一条信息,发过去。
我离开了,非常感谢你的照顾,我是认真的,以前的事情,我们既往不咎,你还是我大哥。勿找。
消息发出去,很久没有回复,电话也不再轰炸。
她生病的这些日子,不得不承认,周宸然对她很好,可以看得出他在补偿,然而再好,不知道为什么,有什么在变质,周倾识已经无法对他心动起来了。
一句感谢出口,相当于划清界限。
这一幕落在楼上两个男人眼里,沈浪语气玩味:“你知道她喜欢了周宸然多久吗?你就不怕她真的后悔了。”
“怎么选择是她的事情,我尊重她。”
如此理性,沈浪几乎要怀疑厉繁对周倾识不是爱。
直到看见他端起了那杯原本说不喝的酒,送入唇边。
了然。
这时楼下的周倾识起身,跳起来从车顶拿走那枚钥匙,然后快步跑进别墅。
于是,男人不显山水的表情破冰,露出一个笑容。
沈浪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不知在想什么。
*
周倾识偷偷溜进厉繁的房间时,男人正在洗澡。
因为是沈浪的地盘,所以他的东西不多,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几本书,翻开,全是连篇累牍的各种医学名词。
厉繁应该是刚回国,他的行李箱立在地上尚未打开,于是周倾识有点好奇,他在里面洗澡,换洗衣物哪里来。
她和厉繁的认识是在她去找沈浪的时候,在UK,沈浪受了伤,他匆匆半夜赶来,周倾识因为周家的事情迟迟没有从情绪里走出来,整夜整夜的失眠,站在沈浪的房间极尽毒舌。
沈浪习惯了她,厉繁听得皱眉。
一开始确实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长达一个月的接触,他在她心里是高冷男,她在他心里是刻薄女。互相谁也瞧不起谁,怎么会到今天一见到就亲上了的地步呢?
UK的阳光炽热,某个午后,沈浪临时外出放了厉繁的鸽子,厉繁一进门就看见了差点把厨房烧了并且割伤了自己的手的蠢女人。
递过去一张创可贴,两人真正心平气和第一次谈话。
其实缘分这东西真的妙不可言,周倾识有意要忘掉周宸然,久而久之,试图把某种东西嫁接到厉繁身上,并且明目张胆这么说了。可真是个小妖精,到最后厉繁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被她勾去了。
后来两人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周倾识意识到形势不好,十分怂的灰溜溜跟着沈浪回了国。
两人其实没发生任何关系也没有承诺,她这一走,却十分心虚。
后来才知道,救活她的,给她动手术的,正是厉繁。
其中纠葛太乱,周倾识不明所以,反正从她醒来后,并没有见过他。
正是半夜,周倾识倒在床上回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于是厉繁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了主动送上门的女人。
他的指尖微凉,倾身给周倾识调整好睡姿,他低头,厚薄适宜的嘴唇亲吻在她的脸上,周倾识醒了,没睁眼,闭气一会,又深深呼出,可以感受到,厉繁笑了。
她尖尖的下颌微抬,“我的伤还没好。”
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做些什么。
单膝跪在床上,越过身睡在她身侧,收紧放在她柔软腰间的力道。
嗓音祸人,他讲:“以后不要后悔。”
在被子下,感觉到有一双手不老实,像只小兽,一点点拱上来,一开始没找准,亲在他的眼睛上,湿润感让人心悸,指腹压在他的唇上,这次对了,紧紧抱着,尔后一个深吻。
外人都说厉繁高冷,只有周倾识知道他是真的木讷,反应很多时候要慢一点,譬如此刻,过了这么久他才回吻。
木讷的可爱,“我很喜欢你。”
*
如今身肩重任,许知非每天都需要早起,她只知道周倾识回来了,但她还在睡,沈浪亲自开车送许知非去BY,就错过了见面。
车子停在BY楼底下,许知非终于接完电话,她喝了口水,“程景想要股份。”
“多少?”
“百分之二十。”许知非的语气有些不屑的,“他并没有出什么力,我将他带进BY就已经是仁慈,还想要股份。”
沈浪侧目,“不给显得过河拆桥了,我和他谈。”
许知非皱眉:“我不想……”
“你是不是想学程北尧一人集权?”沈浪一语道破。
这个名字伴随着人的消失,好像很久没出现过了。乍一听,许知非一噎。
她只是在看完程父的信后,才知道程北尧收回那些股份有多不容易,不想再将它们散开。
沈浪将手放在方向盘上,眼角上扬:“朵朵,你暂时还做不到这个地步,慢慢来。”
许知非下车,走了几步,又匆匆小跑着回来,她已经不穿高跟鞋了,穿着帆布鞋的样子乍一看,还以为是从前读书的样子。
早上在校门口飞快吃完早餐,冲远远赶来的他挥手:“浪哥这么早。”
有趣活泼,生动鲜明。
回到如今,沈浪降下车窗:“怎么了?”
“我的文件。”
捡起落在副驾驶的文件递给她,她要转身离开时,沈浪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给BY改个名字?”
BY这个名字,太他妈刺耳。
许知非没听清,“什么?”
“没事。我回去跟你说。”
再次回到别墅的时候,厉繁和周倾识已经起来了,厉繁站在流理台前像做手术似的做早餐,周倾识打着哈欠趴在桌上,看见沈浪招手让他过来。
“程北尧真的把BY给知非了?”
倒水,点头。
“他们离婚了?签字了吧?”
再次点头。
“那溪溪的抚养权呢?你们要到了吧!”
沈浪的动作一停,狐疑看她:“什么抚养权?”
重点是,许知非为什么要傅蔷薇的女儿的抚养权?
周倾识也凌乱了,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卧槽,你们不会还不知道吧?”
“许知非当年生的是双胞胎啊,我们都被庄晏和傅蔷薇骗了,溪溪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以为你们都抓到庄晏和傅蔷薇了,应该早就知道了啊所以我就一直没说……”
水杯被重重放在桌上,砰然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