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到了三叶镇,就没再回去,跟着一起忙活了起来。原计划就是二月二龙抬头那天重新开门做生意的,所以正月底这天已经把活儿干个差不离了。剩下的就是打扫打扫,然后准备食材什么的了。
夜里大伙儿一起吃了个完工饭,李家兄弟也在,吃完饭,桑榆重新问了下出事当天的情形。
那天正是大年三十除夕夜,虽说李家应下了给三嫂小吃店看店面的差事,但除夕祭祖怎么也得回自己家,还得全员都回去,习俗如此。
因为季南山与桑榆对李家着实不错,而且也慎重嘱咐了看店之事,他们决定祭祖完就回店里吃年夜饭。因此也就是准备好祭祖物品,回去摆上磕个头,再回来这么个功夫。可谁料到,就这么个功夫,店里就出了事儿!
据李家老大说,那天他出门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心绪不宁的,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都走出百十来米了,又让他爹带着老二老三头前先走的,他自己又转回店里来了,然后把里里外外地重新转了个遍,实在是找不出什么问题来,才又锁了门离开的。
李老大说到这儿,作揖行礼道:“实在对不住东家,这过年的看店钱,我实在是不能收了。店铺的损失,我与弟弟也会尽己所能地偿还的。”
桑榆着急知道后情,打断他道:“这事儿不能怪到你头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且往后说吧。”
李家老大李向南此时露出痛悔的表情来道:“等祭祖完,我心更慌了,几乎是小跑着往回赶,把爹和弟弟落下老远,然后拐到早市街,从街那头就看到这边火光熊熊,正是咱家店的位置!我大步跑来,发现已有左近的邻居帮忙救火了,其中就有李氏老面馆的两个伙计。”
“火扑灭之后,我实地探看了一番,发现大门应当是被爆竹炸的,而店面左侧应该是从地下顺墙根泼了油,有人点的火,或者往上面扔的爆竹。因为油只倒了一面一线,救火又及时,才没有蔓延开来。也亏得年前下了大雪,屋顶上都是积雪,火一烧起来,上面就往下化雪水,火势受到了一定的抑制。”
“虽然看出了蛛丝马迹,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的火,但苦于没抓住现行,为防万一,我只得将牌匾赶紧摘下,送回屋里,然后与爹爹商量了一番,为让东家好好过个年,初二才去请罪报信儿。”
说完后,李向南又道:“东家,我先前回家祭祖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没找出什么问题。后来我想起一个细节来,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并不是咱店里哪里有异样,而是同样过年歇业的对面的李氏老面馆,那天门上没上锁!那天救火的不也有对面的伙计吗,我后来问了一嘴,他们说他们也是东家留下看店的。可他们是年前二十八歇业的,为何到了年三十才有人来看店呢?前两天都是锁门的啊。我觉得这里事有蹊跷。”
桑榆听他说完没吭声,默默地考虑着。李向南又作揖道:“东家,我说对面蹊跷,非是推卸责任,这事儿我兄弟没给东家办好,绝对承担到底,东家说怎么罚就怎么罚。我只是想提醒东家,早市街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东家且要小心提防啊。按说这早市街,从来就是穷哈哈的老百姓、换点活钱儿的地方,虽然商家之间也有争生意的时候,却从来生意事生意毕、不会下这般重手。”
这时候李向北忽然插了句话:“哥,你说的那是从前,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现如今不就是有了么!要说从前的话,我还没见过早市街哪家新开的店面,像东家的小吃店这么火爆、这么赚钱的呢!这人要是眼红了,下一步就是心黑了。这要是心黑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桑榆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说道:“你兄弟俩听我先说一句。大年夜这事儿,我特别庆幸的就是你一家子都没事,至于什么外墙皮、大门、一片屋顶的损失,跟人比起来,那都不是事儿。别说只是烧了这些,就是把我们这店一把火烧成灰,只要人没事,咱也能再盖起来。我知道就算我这么说了,你们兄弟也是心里不安稳,这样,过年的工钱我扣你们一半儿。以后没事儿你们有空就来我店里帮忙,我管饭。今儿个先这样,天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咱们吃饭前,我给李老爹和你兄弟盛了点饭菜出来,你们捎回去。”
何秀枝将在大锅里热着的饭菜取出来,给他们装食盒里。季连水送走了他们,把店门关上,又回了后宅小厅里。
梨花嫂不知道是先前忙的,还是吃饭热的,还是气的,这刚开年的天气,脑门上一层薄汗,拿手忽扇着对桑榆道:“就是对门干的!咱们没得罪旁人,就是碍着他们财路了!”说完又想起一个事儿来道,“对了,陈二来过了,前两天咱们这开始忙活的时候,他也来跟着忙了两天,后来叫二丫给喊走了。”
桑榆听到二丫的名字愣了一下道:“二丫叫走的?”
梨花嫂道:“是呢!对了,二丫后头还跟着俩丫头,我看着眼熟啊,后来秀枝跟我说好像是上次跟着沈碧盈的丫头呢。”
桑榆默。沈碧盈猛士啊,真把枣儿桂儿给陈彻扔下了。陈彻更牛叉,直接扔给陶二丫了!
桑榆先把起火的事儿放了一放,又开始关心起季秋白的事儿来。方才众人正吃饭的时候,季秋阳回来了,当时当着李家兄弟的面儿,也不好问什么,现在都自己人了,桑榆就赶忙问问追上了没。
季秋阳点点头道:“追上了。在离下马道驿站不远的地方追上的,她是有所准备的,搭了辆牛车,穿了一身书生装,背了个书笼,带的有干粮,银票和散碎银子并铜钱带的都有,分了好几个地方放,衣裳角里、鞋垫子下藏得都有银票,一看就是拉不回来的那样儿。但我已把溪河先生信里说的话都告诉她了。她说让咱们放心,她会很小心的,到了阳关城她就会去声誉好的车马行,雇辆直接到蜀都的马车,咱这边镇子小,没有跑那么远路的。”
季秋阳顿了顿又道:“这丫头从小就命苦,我也不忍拦着她了。她的心事我也听梨花跟我讲了,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希望,但她跟我说了两句话,她说‘既已让我知道先生过的不好,甚至有危险了,我在村里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什么都不是,但我一定要赶到先生身边去,我一定会在路上小心再小心的!哥你放心,见到先生之前,就是阎王爷也拦不住我!’她还说‘先生若是困顿,我就给他当丫鬟;先生若是获罪,我就给他送牢饭;先生若是问斩,我就给他收尸身!先生已无国无家,举目无亲,我不能让他孤身一人!’”
季秋阳应当也是被季秋白的话感动了的,若不然,不会追上了也任她离去,也不会将她的话记得那么清楚,复述得一字不差、如此生动。
而桑榆,早已听得泪眼模糊了。恍惚间,她仿佛能看到季秋白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坚毅之色,能听到她一字一句吐出斩钉截铁的话语:“先生若是困顿,我就给他当丫鬟;先生若是获罪,我就给他送牢饭;先生若是问斩,我就给他收尸身!先生已无国无家,举目无亲,我不能让他孤身一人!”
桑榆觉得一直以来,她都小看了季秋白的爱情。或许是溪河先生的人品贵重、地位崇然,与季秋白平平凡凡一个村姑的身份相差太大;或许是季秋白在明知溪河先生并非属意于她之后,还做出投河、纠缠等行为让桑榆觉得她有失女儿家的体面。一直以来,桑榆对这段爱情都不是很看好的,觉得结果大概会不太美好。
但谁说爱情就一定要得到美好的结果才是爱情呢!爱情之所以动人,不就是因为就算结果不美好,仍会叫人奋不顾身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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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
三嫂小吃店焕然一新。店门大窗户前的空地上,连着屋檐搭起了一个三面合围的棚子,就面向街道的那面是敞开的。棚里一大早就坐了四位剃头师傅,各自带着自己的家伙什儿。前面一块木展板,贴着两张大红纸,一张写着:二月二龙抬头,本店前一百名顾客,免费剪发。带小孩儿的顾客送炒豆子。一张写着:本店推出节日特色食品:龙头三吃。
这龙头三吃,所谓龙头,其实就是猪头。在二月二这天,人们都把各种吃食加上龙字,吃馄饨叫吃龙耳,吃面条叫吃龙筋等。这龙头三吃,就是现代的扒猪脸这道菜。将猪头清洗、烘烤、酱制,大约要五个时辰才能做好,可原汁原味吃、蘸酱吃、卷饼吃,叫做“龙头三吃”。桑榆她们昨儿个一天酱出二十个猪头来,应该够卖了。
细心的客人们还注意到,三嫂小吃店新换了一对楹联。这楹联不甚工整,却口气很大,正是桑榆抄自现代的一句有名的广告语。上联:一直被模仿;下联:从未被超越。
早市街开街不久,三嫂小吃店便宾客盈门。吃完朝饭的还在外头棚子那儿排队等着剃头,好不热闹。这人呢,就是有个从众心理,今天这一天啊,三嫂小吃店门口的队伍就没少于二十米长过。
对面的李氏老面馆,派出了六个小伙计在门口吆喝客人,可说也奇了怪了,是越吆喝人越不去,后来几个小伙计都来硬拉了,被拉的客人喊道:“哎,我说你放手,放手!这还有强买强卖的啊?我都吃完饭了!我这儿等着剃头呢!你拉我作甚!”
梨花嫂注意着店外的动静呢,她要恨死李氏老面馆了,见此情形马上阴阳怪气地喊了起来:“吆,我说对面的,做生意还带这样儿的?这都动手抢上了,还要不要脸了?!哦,我忘了,你们早就不要脸了,我们这边做什么,你们跟着学什么,教徒弟都没学得这么快的!怎么样,是不是明儿个也要支个棚子请几位师傅剃头发啊?哦对了,我忘了,这明天就是二月三了,不是二月二了啊,学也不赶趟了啊,哈哈,哈哈!有能耐你就一直跟屁股后头学!看咱们这联儿了没?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梨花嫂的声音马上引起了对面店里的注意,一个管事模样的小胡子中年人出来了,先把小伙计们都叫回了店里,又对梨花嫂道:“这位大嫂,说话忒刻薄了。那几个小伙计,还是些孩子呢,见店里不进客人,难免着急,举止失当,你说两句就说两句,何必拉拉杂杂、指桑骂槐的?”
梨花嫂乃是吵架中的战斗机,哪能被他顶住?马上冷笑一声道:“孩子?哪家孩子做错了事儿,大人还得管教两句呢,你们就知道包庇?欺负人还不许人呛声,这就是你家的道理?有胆做没胆认,什么东西!”
这边一吵吵,两边店里都知道了,桑榆出来说了一句话劝住了梨花嫂,那边也来人把那小胡子管事叫了进去,总算没有在大过节的再闹起来。
桑榆跟梨花嫂说的是:“你傻啊,那边没生意,咱这里火着呢,有钱不赚陪他打什么嘴仗!”梨花嫂恨恨地呸了一声,跟着桑榆回了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