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占了七里街上近半的地方,内里亭内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叠石,花草葳蕤,院落林立其中。说是府宅,更像是个园子。

青帷小油车停在影壁,沈若画从中下来,弯身钻进一旁等待已久的小轿中。轿子被抬了起来,绕过影壁,出了垂花门,向右转弯,东行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就站到了雪□□墙后面,轿子缓缓停了下来。

旁边就是小门。

沈若画从轿中下来,吩咐道:“去敲门。”

翠影走上前去。

门开了,从里面弹出一个圆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三姑娘来了,开门。”翠影低声说道

圆脑袋往沈若画脸上瞅了一眼,嗖地缩了回去,门砰地一声从里面又被关上。

沈若画面色不若之前好看,强笑道:“去把娘给三哥做的衣服拿来。”

翠影走去小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包袱。

主仆二人等了一会儿。

门吱呀一声打开,圆脑袋再一次钻了出来,看到沈若画还在,这才把小门打开,嘴中说道:“三姑娘怎么不走正门呢,这后面要是没人可不就是白等了。”

“不会白等。”沈若画往里面走去,和颜悦色地说道:“白齐,你不在三哥跟前伺候,怎么跑到后门来了。”

白齐苦着脸:“奴才这是做错事被罚了。”

翠影见了,就问缘由。

白齐摆手摇头,不肯讲。

沈若画心中纳闷,这白齐说是三哥身边第一人都不为过,不知犯了什么错,竟然被罚到后门去呆着。

白齐把人送到正厅就停了下来。

“三哥不在书房?”她来这里,十次里面有九次这人在书房里,是以就算亲自跑过来,也难以见到人。

许是听到声音,屋内跑出一个细腰丰臀圆脸的丫鬟。

“春景,你问问少爷,我这罚什么时候能过去啊。”白齐见了人,就苦着脸上前,探头探脑地还想往里头看。

隔着窗户,是什么也看不见。

春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算你运气好,少爷的心情不错。”话锋一转,人已经到了沈若画面前,笑着福礼:“三姑娘,您又是来看少爷啊。”

却是没有打算把人请进去的意思。

沈若画只作不知,抿唇一笑,从翠影手里接过包袱递了过去:“这不是天气凉了吗?娘新做了件道袍,以便三哥出门见客。”

“姨娘的手艺向来是好的,三老爷还夸过呢。”春景接了过来,笑着说道:“累了三姑娘来一趟了,奴婢送送您。”

这是要赶人了。

沈若画难掩失望之色。

翠影见了,心有不平,刚要出声去理论。

那春景已对白齐说道:“还不进屋去伺候,难不成让少爷自己穿衣不成?”

白齐应了一声,人就抛开了。

那包袱还在春景手里。

沈若画心中一动,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衣服不合身,你让人来说一声,我再来取。”

“姨娘的手艺,哪能不合身。”春景一路把人送到正门。

看着沈若画渐渐走远了,方才回身离开。

沈若画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翠影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春景进了正厅,左拐转过那扇围屏,随手把包袱往锦杌上一放,人就到了仅着单衣的沈嘉和面前。

靠墙的矮塌上铺着一件春衫,微微起了褶皱。

春景笑了起来。

“我们这春秋气候相仿,这衣衫,少爷也能穿一阵子。不是听说我们姑娘也给少爷做了新衣吗?奴婢刚才没来得及瞅呢。”左右看了看,发现那只单独包裹的包袱不见了踪影。

春景立刻看向白齐。

白齐背着手低着头使劲打量着自己的鞋面,想着这亲兄妹就是不同,瞧少爷那宝贝的样子,他不过就是想要摸一下,跟拔了虎须似的,这一会儿他的手背还疼得厉害,肯定发红了,也不知道肿没有肿。

翠影脚步飞快。

沈若画远远地看见她的脸色难看,嘴里念念有词。

近了一些,就听她道:“……三少爷这心是捂不热的,这些年太太对他多好,吃穿用行哪个不是太太和姑娘再操心。那边不过是送了件衣服,这心就全偏过去了。这些年送到那边的还有少?一件衣服算什么?这就被收买了。”

沈若画心一沉。

她瞪了翠影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一路上,都是不言不语的,翠影忐忑不安地想要解释。

沈若画理也不理,进了院,就直奔后罩房而去。

冯氏早就听到脚步声,忙净了手迎出来。

“娘。”

沈若画一眼就看到冯氏擦拭双手的动作,三分委屈立时变了十分,扑到怀里就哭诉道:“娘,我不想再去三哥那里。”

“胡闹。”冯氏眉头一皱,把人从身上拉开,目光扫了翠影一眼,带着沈若画往屋里走去。

翠影身子一僵。

“守着,老爷来了说一声。”

余光看见冯氏进了屋,翠影才用力喘了一口气。

冯氏没有留在堂屋,而是去了宴息处。

下人们都被遣开。

沈若画这才说了在外院的事情。

“娘,她真的要回来了吗?不让她回来行不行,都这么多年了,再说……又不是生在府里,谁知道她是不是爹的……”

啪的一声。

沈若画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冯氏。

娘打了她?为了那个不知是谁的野种。

冯氏心里是气的,可看着女儿的样子,心中又是一软:“娘知道这府里闲言闲语多了去,世家?这世家也就是表面光鲜好看,内里早就不堪入目。可画姐儿,你记住。沈家三老爷是你的爹,别人侮辱他,你却是绝对不能的。”

被人戴了绿帽子,这种事情是哪一个男人能忍的?

冯氏绝不允许在自己的面前有人质疑她的男人,哪怕是她最疼爱的女儿。

“打你,是因为你爹。”冯氏心疼地不行:“她是沈家的子嗣,是你爹的女儿,从前也就罢了,现在年纪到了,总不能由着郑家把人发嫁了吧。”

沈若画不语,她的脸疼得厉害,更难受地却是心口。

从小到大,她从未挨过打。

不曾想,这第一个打她的却是她以为最亲近的亲娘。

冯氏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抚摸,沈若画倒退一步,忽然飞快地跑了出去。

“姑娘。”翠影看着跑走的沈若画,又回头去看追出来的冯氏。

冯氏气急:“还不去追。”

翠影应一声,拔腿就跑,在正院前面的青石路上停了下来。

沈若画抱着父亲的胳膊,梨花带雨,呜咽啜泣,好不悲伤。一旁的沈则言轻声拍抚着她的后背,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

“是谁惹爹的画姐儿不高兴了?”

沈若画几乎要把实话脱口而出,想到冯氏,眼一闭,哭诉道:“爹,你以后会不会就不喜欢我,喜欢别人了。”

沈则言微一沉默,道:“不会的。”

这些年郑氏隔离了京都,沈则言未尝不也是隔离了塘栖镇那个地方,那个女儿至于他是陌生的,没有感情的,又谈何喜欢?

他不喜欢她。

那些暗地里传着的话即便不入耳,又哪能不起一点涟漪。

十年,水滴都能穿石,何况成了心魔。

“那三哥呢?”沈若画抬头,想要一个保证。

沈则言笑了笑,拍了拍沈若画的额头,从她身边走过,道了翠影身边脚步更是不停,径直往那正房的西次间走去。

老定远候在十年前就上了折子,把爵位让给了如今的定远侯沈则坤。原本住的地方也转移了地方。

老夫人住在正院后面的梅若斋,同样的五间三进,只不过老侯爷却是同样搬到了外院来住。

在老侯爷身边伺候的黄阁,见到走来的沈嘉和,脸上带了笑容踱步跑了过来。

“今个儿是什么风,把三少爷给吹来了。”

“黄叔。”沈嘉和抿了嘴问道:“我有事来找祖父。”

黄阁在,老侯爷自然也是在的。

黄阁笑着往旁边让了让:“老侯爷早有言,若是三少爷来了,不用通禀,可直接进去书房。”

沈嘉和不动。

黄阁无奈一笑,这才转身往书房里去。

不一会儿,人就出来了。

老定远侯正低头思索棋局,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道:“嘉和过来了啊,来,坐到对面去,你执白棋。”

棋盘上是一边倒的局势,黑旗被白棋围困其中。

沈嘉和坐了下去,微一沉吟,手执白棋,一子落下,局势瞬间发生翻盘变化。

老定远侯皱眉思索。

沈嘉和道:“孙儿打算去杭州府,即刻前往。”

杭州府下辖仁和县。

老定远侯猛地抬头,目光严厉。

“孙儿过来,只是同您说一声。”沈嘉和说明来意,就站起身要往外走。

“站住,黄阁把三少爷拦住。”老定远侯怒起,棋盘上的棋子散落一地。

沈嘉和脚步一顿,随即坚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