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没出嫁前还在做姑娘的时候住的地方就在正院的后面,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了,反而是沈妙珠现在的院子要跨越大半个郑府才能到了郑氏这。
郑氏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仿佛脚下走的不是路而是她的一生,从她的院子出发,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原点。
“金玉啊,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郑氏停在了院门口幽幽地说道。她觉得自己再没有把日子过得更失败的人了,瞎了眼,良人不是良人,选择逃避离开,却又连累了一双儿女。
“大姑娘怎么会错?错的该是别人。”当时只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从丫鬟金玉到金妈妈,她是一路看着大姑娘从待嫁的闺阁少女变成如今寄居娘家的大姑奶奶。
郑氏不见得想听什么答案,她只是太需要一个人听她说话了。
院中的人看到动静从里面走出来“夫人,舅太太那边的紫竹方才来过,说是二舅太太带着大表姑娘去寿喜堂了。”
准又是告状去了!
郑氏眯了眯眼睛,整个人的气势在顷刻间发生转变,要不是金妈妈心里明白,几乎以为将才脆弱模样只是她的幻觉。
“她也是个糊涂的,教出那样的女儿吃亏的又是谁?倒想让我去教训珠珠儿?她是个疼女儿的难道我就是那狠心的?”要真如此这府里哪来的一个表姑娘。郑氏说着往院子里走去:“走,走,等一下我们也去,总得让她表演一番,才不算她白去了。”
“那是我们大姑娘聪明性子好,不然哪等到现在?”除了金妈妈,郑氏现在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是称呼沈妙珠为大姑娘。
金妈妈笑:“翡翠说得对,况且老太爷老太太也不是糊涂的。”这些年没少有这样的事情,一开始都是小打小闹,到了后来是母女齐上阵,只是郑氏母女怎么也不会吃了亏去。
“什么性子好?还是我这个当娘的委屈了她。”要不是跟着她这个娘寄居外祖舅舅家,这府里又有谁能真正给了她气受?
金妈妈笑着说道:“大姑娘觉得委屈了珠姐儿,不如开了库房多挑几匹缎子,奴婢瞧着是又高了些。”
“她现在长得快。”又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如此,一日一日地变化着,春末才做的几件新衣似是有些小了,她”郑氏微微一征,想到女儿的话。就在眼前的人一天天长大稍不留意就疏忽了她的成长,那不在跟前的呢?
身高、身量,容貌,她是全然不知的。
金妈妈看着陷入沉思的郑妈妈,让翡翠先去屋里拿了库房的钥匙,出来的时候是又一个丫鬟一起来。
那是珍珠。
郑氏有三个库房,自己掌握一个,金妈妈捏着一间库房的钥匙,翡翠和珍珠二人合并拿了一间钥匙。
珍珠翡翠开了库房的大门,里面的衣料子都是年轻一些的,两个人时常要整理翻晒,应着要求,很容易就挑出男女各四匹的锦缎。
她们的眼光也是不错的。
郑氏抚摸着绸缎上面的纹路,让珍珠亲自送去。
这路珍珠是走惯了的,记得大姑娘刚搬离一个人住园子里面的时候,她和金妈妈翡翠三人一日走上三趟都是有的,几乎每个时辰,郑氏都要打发人去看一眼。
“珍珠姐姐,您可算是来了。”等的有些无聊的似水老远看到人就奔了出来。
珍珠拍了拍她的手:“等有一阵子了?”
“一刻钟。”似水是耐不住无聊的人,等待的过程中差一点没把自己闷死。她看了看珍珠身后的人,大多是郑府原有的下人,她们院子里也是有的。
“这些都是夫人亲自挑了给大姑娘和大少爷的。”珍珠觉得有些奇妙,竟然是有大少爷的份。
她虽是郑氏的丫鬟,跟着已经有十几年了,可基本上没怎么听郑氏提起过大少爷,这算是寥寥无几的一次了。
似水看了一眼,有十多匹,难怪还要两个仆妇跟着了。
沈妙珠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珍珠没有多待,她也没有多留,让春草送了人离开,自己则走到放置了锦缎的圆桌前,看着看着,她笑了,眼睛明亮,好像能看到里面的星光。
“怎么这么多?”春草离了院子就到那等不及问了。“夫人怎么样了?”
珍珠笑:“你操什么心,金妈妈不是还在夫人身边吗?小孩子偏学得跟个老管家似的。”
春草当了好几年的大丫鬟了,沈妙珠整个院子和似水流年连个大丫鬟都是归她管着的,饶是如此在珍珠翡翠面前就失了些底气。
“珍珠姐姐。”春草有些羞恼。
“你放心,这是夫人亲自挑选的,你还不知道我们吗?偏心的肯定是大姑娘了,是夫人的意思,你回去就这么同大姑娘说。”她们两个挑好了缎子,郑氏又单独挑了几匹都是适合十五六岁男子的颜色纹样。
送过来就自然多了一些,又是属男子的最多。
换了旁人只会是不高兴。
沈妙珠却是高兴坏了。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偷,偷走了两个孩子的母爱,而这两个孩子中她能有机会弥补的是远在京都未曾谋面的兄长。
她的哥哥呀!
春草回来的时候,沈妙珠正拉着似水流年商量做什么样式的衣裳。姑娘说得高兴,她却不得不提醒:“姑娘该准备着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了,夫人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是要去了。”
寿喜堂同正院都是在垂直线的位置,郑氏过去不过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这边去的话却是得两刻多钟了。
前后差了一刻多钟,这个时间是正好的。
早了好戏还没开始上演?演员不卖力怎么看?迟了的话又怕错过了精彩的一幕,凭借着这些年的经验,沈妙珠处理这类事情是越发的得心应手。
似水的脸颊有些发红,那是激动的。
因着不想耽误给兄长做衣裳的事情,沈妙珠把春草和流水留了下来,让她们拿着主意想想,等看了热闹回来,怎么也要快点定下样式。这天气说起风就起风,说下雨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那话本里的京都往往是一入秋哗哗没多久就要棉袄上身了。
要是迟了,就得赶不上新衣上身了。
沈妙珠心情很好。
路上甚至还有心情指着一边墙角的凤仙花丛:“还是这满堂红好,不过撒上一些种子,没叫人打理,转年就已经开得这么茂盛,等回来的时候采一些回去,每个人都美美的。”
“奴婢会调色,准保姑娘的最好看。”别看似水那暴脾气,却是个爱美的,瞎鼓挠出来的效果都是非常好,听了提议,脑筋已经开始转动起来。
她这话,沈妙珠信:“回头就比过周姐姐,让她晓得我也是个会争奇斗艳的。”想想就乐不可支。
不过那也得等下次出门,而如今要面对的是映入眼前的寿喜堂。
依着郑家人的品味,隔着院墙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银子味道,嗯,香的,置身其中绝对是能心情愉悦。
沈妙珠是不理解那些嫌银钱铜臭的人,难不成他们只饮仙风玉露不成?反正她是不行,在她的概念中,银钱开道,小鬼退散,妙极!
似水递了几个铜钱给守门的小丫鬟。
小丫鬟是真的小,还没有留头,手里抓着铜钱眼睛都快笑得看不见了,算上前头大姑奶奶给的,这已经是她半个月的月钱了。
所以说这阖府的下人大多喜欢郑氏母女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似水朝里努努嘴:“都到了?”
“还差着三姑娘呢。”小丫鬟说道。
沈妙珠了解,她的那位大舅母是致力于在淤泥中养出洁白的白莲花,像这种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是不会让三表姐出现的。
少了一个三姑娘,算上她,人就是齐全了。
沈妙珠一挑眉,人已往寿喜堂的暖阁去了,脚下的步伐飞快,堪堪把前面想要去通报的人拦住。
银镯叹了口气,颇有些认命的样子。
十次里面能有一次拦住表姑娘算好的了,通常都是她被这位拦住,来不及去通报。
似水笑眯眯地一口一个姐姐拉着银镯出去。
守在暖阁门口的婆子只是在银镯被拉走后笑了笑,却是没有其他动作。沈妙珠离得不算近,但已经能清晰地听到里头二舅母那慷慨激昂的声音。
“好歹都是姐妹,住了府里这么多年,我这个做舅母的也没拿她当了外人,吃穿用度这些年更是没有委屈过她,如今不过过是一点小小的礼物就舍不得。这也就算了,当长辈的体谅她是个可怜的,但也没得住在外祖家欺负外祖家的姐妹。”
郑氏早听得脸色铁青,先前那些话她只这做嫂子的心里头有怨气,说了也就说了,但这后面的话
她是没想到二嫂已经变得这么无耻了。
“二舅母,您说得是谁啊?谁那么欺负人让你生气啊?您跟外甥女说说,,可不能让大表姐被欺负了去。”
帘子已经被婆子从外面掀起,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对着众人笑的可不就是沈妙珠。
“珠珠儿,到外祖父这里来。”从开始就假寐着的郑老太爷看到娇俏的外孙女,脸上浮起了笑容,招手她来身边坐着。
“外祖父,有没有想珠珠儿啊,今天饭菜吃的多不多?午睡呢?香不香?见到我高不高兴啊。”
“高兴,外祖父见到珠珠儿什么不顺心都没了。”郑老太爷笑眯眯地说道,瞧这模样见了沈妙珠哪里只是个外孙女,竟是所有的孙女合在一起都抵不上这一位。
祖孙二人依偎着坐在一起,小的那个随手抓了把核桃,拿起一旁的小锤子,砰砰敲起来。老的那个伸手去扒开核桃壳,捡了那仁儿出来分着吃。
不说那说了半天任是没有人给个回应直接被无视的郑二太太如何上火,绕是向来对这些不以为意、安然自若的郑家大太太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是忍不住心里犯起了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