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眉心微跳,秦氏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歪解她的话,她何时说过不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了?
姜氏握在手中的帕子紧了又紧,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老夫人那里,我自当会尽孝,不过这样一说罢了,妹妹这话,倒是别让人误会了我不孝。”
大夫人说着,目光扫过厅中众人的脸色,却见她们或低头饮茶,或充耳不闻,根本无人置喙。
再不聪明的人,都听得出这话音里的火药味,桑府的两位夫人争权,这样的事,别人怎好插嘴?
桑梓作为晚辈,更是不能贸然开口。
小丫头上来换茶,云阳紫笋特有的青涩香味,随着细弱纤袅的热气,自汝窑青花白瓷盖下面似有若无的透出来,只闻茶香,已经让人心旷神怡。
大夫人端方笑道:“喝了一上午的消暑茶,大家换换口味吧,这云阳紫笋,是二哥托人千里迢迢从云阳捎带回来的,我家老爷很喜欢这茶的韵味,不知各位可还喜欢?”
赵夫人先就有些酸溜溜的说:“桑大人品位高啊,谁不知道这云阳紫笋虽非贡茶之最,却也是上贡的珍品,每两都要上百金,桑夫人却舍得拿出来招待宾客,也真够大方的。”
姜氏似听不出这话里的敌意,依旧温然道:“在我眼里,各位都是桑府的贵客,再好的东西,又有什么舍不得拿出来分享的?”
这时,坐在姜氏对面的刘夫人,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不禁叹道:“《茶经》有云,‘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
此茶观其形,白毫显露,芽叶完整,外形细嫩紧结,色泽带紫;汤色淡绿明亮,品之芳香扑鼻,味道鲜醇,果然不负贡茶之名。桑夫人如此款待我们,实在是破费了。”
姜氏听闻夸奖,目光不觉就撇向坐在那儿脸色不忿的秦氏。
“刘夫人不愧是当年闺中的第一才女,见识果然不凡。我们桑府也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今儿难得聚在一起,只要大家高兴就好。”
茶杯放在秦氏面前,她看都不看一眼。
可是茶水送到桑梓面前的时候,那小丫头不知是不小心被烫了手还是怎么地,突然手一松,满杯子的热茶便“啪”的一声落在了她的脚下。
众人皆从茶杯上抬眸望了过来,见桑梓坐在那儿,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丫头,连睫毛都没有抖一下。
大家小姐,最忌讳的便是遇事大惊小怪。
处变不惊,是最起码的涵养。
众人见她坐在那儿,连衣摆都纹丝不动,不觉已经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又见那小丫头惊慌跪地,瑟瑟发抖的含泪恳求道:“三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求三小姐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那样子,像是下一刻,就要拉她去砍头似的。
姜氏不失时机的替那丫头求情说:“梓儿,今天事多,丫头们忙中出错也是有的,你就看在她们格外劳苦的份上,饶过她吧?大喜的日子,见血不吉利。”
哪家主子,有为了奴婢砸了一碗茶,就让她血溅三尺的?
微微挑唇,她不慌不忙回道:“母亲说的是,就算是在平时,也犯不上因为些许小事计较,何况今天还是父亲的好日子,更不该计较了。”
桑梓弯腰伸手扶起那丫头,眸底凛寒若有刀刃的看着她,唇边却笑意漾然的说:“不碍事,有没有烫到?今儿宾客多,你做事不可这样毛手毛脚的,若是烫到客人,可就当真要挨罚了。”
那丫头缩着肩膀,暗中瞥了大夫人一眼,忙不迭的点头,“是,奴婢知错了,多谢三小姐宽恕。”
“你下去吧。”
桑梓旁若无事的微微垂眸,长而卷的睫毛,羽扇般微微垂落下去,遮去眼底的所有情绪。
不就是想让她当众出丑,再给她安一个心胸狭窄刻毒的罪名吗,这点小伎俩,又算得了什么?
见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给化解了,大夫人掩袖饮茶,遮去一脸的不悦。
见秦氏一直不动,姜家大夫人有些不满的问:“怎么二夫人就这么瞧不上我们姜家送过来的茶叶吗,连尝一口的面子都不给?还是你们秦家有更好的,那就不妨拿出来让大家也饱饱口福!”
“我只怕人微福薄,吃不惯这样的好茶。姐姐这里有上好的贡茶,可是我却跟着老夫人喝惯了六安瓜片,一时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姐姐见谅吧。”
秦氏这话才说完,立刻便有人向姜氏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从刚才大夫人和秦氏的对话中,众人就似乎能感觉得到,姜氏跟老夫人似乎有些疏离。
如今自己享受着这样好的东西,老夫人那边却是寻常的六安瓜片,有人已经开始鄙视姜氏的不孝。
大夫人被她噎了这一口,鼻尖气息沉重,藏在衣袖里的手,骨节发白,筋络突起,深红的手帕握在掌心,顿时揉起无数道褶痕。
见姜氏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二夫人才端起那茶杯,细细品了几口,又补充道:“果然好茶,就算老夫人屋子里最好的浮山翠珠,也及不上这茶的万分之一,贡茶果然就是贡茶。”
原本是想用这茶来挤兑秦氏,衬托她们秦家的寒酸小家子气,可没想到,反被她明里暗里的讥讽自己不孝。
大夫人如何担得起这样的恶名,可这会子若再说送未免晚了,便只当没听见,转过身去硬硬的又扯起了其他的话题。
半柱香过后,有婆子来回事,大夫人起身说:“各位,筵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桑梓跟在秦氏身后,待宾客先行。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秦氏似乎脚步不稳的被门槛绊了一下,不禁讶然望了过去。
这一眼,便觉出似有什么不妥,秦氏的眼神有些恍惚,可是眼底却充斥着血红的杀气。
她紧走两步跟了上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二夫人,前面的筵席我就不过去作陪了,有你和母亲足矣,梓儿就先告退了。”
秦氏脚步错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听到了,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
桑梓看她的神情,着实有些不放心,本想劝住她问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可秦氏却已经一把推开她,快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