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
楚衔坐在主位上,楚衍坐在下首。自从太子被废逐出京城之后,似乎真的一切天下太平了。对于楚衔俩兄妹来说,虽然废掉了太子,可是天子并没有对宁王府再多加一些照顾,只是给与了宁王府本该有的东西,让不名正言顺的东西变得名正言顺罢了。
这一派天下太平的模样暂时让楚衔安分了下来。宁王府此时正在风口浪尖上,可以说一举一动天下人都看着,毕竟凶手没有抓到,都不知道谁是真的杀害老宁王的凶手。按照礼制,楚衔应当为老宁王守孝三个月,以示自己孝心。宁王长史早就拟好了奏章呈递给天子了,天子今日下了诏书,让楚衔去宁王的陵墓前守孝三个月。
“明公要为魏庄王守孝,这府上的一应事务自然有臣等照料。”烛火明亮之中,易至看了看气氛僵持的楚衔和楚衍,有心要打破僵局,开了个话头道。
“这事用不着临安。”楚衔把玩着酒杯,粗犷的声音在大殿响起,“长史是先父的老人,有他在孤放心得很。”
易至之前阻挠他的事情,楚衔还记得清楚。正是因为如此,本该禁酒禁色禁音乐的,易至却不好多说,放任楚衔在这里喝酒议事。
楚衍垂眸看着杯中的茶,心静如水,仿佛没听到俩人对话似的。
“仲辞是要在宁王府,还是回你的郡主府?”因为柳纪一门身负谋逆大罪,因此郡马府被皇帝改赐郡主府,也算默认了楚衍与柳纪婚约作废的事情。楚衔三番五次想要从郡主府讨要花岸,却被楚衍有意无意拦下,他对之前被花岸打昏的事情有所怀疑。
楚衍闻言,抬起头看着楚衔,烛火照得她面色阴沉:“父王才走几日,身为儿臣,我自当在宁王府为父王早香晚火供奉。”
“你想留就留罢。”楚衔故作大方地道。他饮尽杯中的酒水,瞧了易至一眼,又看看楚衍,起身道:“明日孤便出发了,仲辞不必相送,毕竟你还要早些去给母亲请安。”
“是。”楚衍跟着起身。
出了宁王府,楚衍揉了揉眉心,疲倦地看着被牵着的马匹,想了想对马奴道:“今儿个我走着回去罢。把马牵回去。”
“要不要小的找几个人随从护卫郡主?”
“郡主府离这里不远,不必了。”楚衍叹了一口气,不欲多说,下了台阶自己走向了郡主府。
太子倒台,经过一阵血腥的清洗,现如今长安人人自危,有谁会那么不长眼来寻她的麻烦。倒是这大街空荡荡无一人,寒夜萧瑟,她只单薄穿了一件棉衣,冷风吹来,冻得她脸色有些晕红,借着夜色掩饰得不错。
走了两条街,感觉身后有人跟了一段路,楚衍余光向后一瞥,无声笑了笑,负手突然转过身,说道:“你来这里作什么?不怕遇见楚伯存么?这里离宁王府可不远啊。”
花岸手里还拿着一件淡黄色的披风,本想偷偷吓楚衍一跳,没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要作出扑过去的姿势僵硬在半空,抬着手僵硬地收回。她撇了撇嘴,不高兴地道:“怕他做什么?而且他敢跟你抢人吗?”说着走近楚衍,想要给她穿上披风。
楚衍却伸出手,把花岸抱了个满怀,接触到她衣服上的冰冷,倒吸了一口气道:“嘶,还真冷啊。”
“你……”花岸挣扎着想要离开楚衍的怀里,楚衍却无声地埋在她脖子,轻声叹息道,“别动,让我抱抱你。”
花岸一愣,默认了这难得的温存。
大雪在暮色将近的时候已经下过一阵了,好不容易停歇了,又开始飘零落了下来。白色的雪花落在花岸和楚衍的头顶、肩上、背后,仿佛要尽力把她们埋藏起来似的。一个安静地抱着,一个安静地站着,都没有出声。
好一会儿,楚衍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的道:“无涯……你安静的时候,好像让我更喜欢你一点了。”
“……喂!什么叫我安静的时候你更喜欢我一点了?你不是本来就很喜欢本姑娘的吗?”忿忿不平地推开了楚衍,花岸拧着眉,微怒道,“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突然变得这么温柔……还是你吃错药了?”
“……”楚衍看着她,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能不能一张口就这么胡说八道啊?”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花岸难以理解这变脸变得这么快的人,不想和她辩解这个无聊的问题,抖开了披风给楚衍披上,翻了个白眼道,“亏我还担心你这个瘦弱的凡人之躯,怕你着凉特地来找你。”
“好好好。”楚衍头疼地妥协道,“我谢谢你啊姑奶奶。我知道你对我好,回去我让厨子给你做一些好吃的,补偿你的辛苦成么?”
“那还差不多。”花岸哼了一声,伸出五指来,眼睛却往上飘。
“呵呵。”楚衍忍不住笑出声,知道花岸这小心思。她难得放松了,之前在宁王府太压抑了,这些天处理事情也太苦闷了,实在让她有点心累。不过有花岸在,她是不苦闷了,确实想笑。
牵着花岸的手,慢慢往郡主府去,楚衍随口问道:“天下快要太平了,太子已经倒下,陛下也答应我不让我再嫁。我无意要留在长安这个是非之地,想要离开,去别的地方看看,你意下如何?”
这不像是楚衍会说的话。应当说这不像楚衍的心里话。花岸的手被她牵着,掌心感到温暖,听到楚衍这么说,眼睛转了一下,笑道:“你怎么提起这个了?不太像是你的行事作风啊。”
“因为我的计划里并没有你这个意外。”楚衍怅然道,“我本来打算参合这帝位之争的,只是我终究不是嫡系。父王已去,楚伯存与我心生罅隙,我若是争,争不过。况且陛下经过此事,对宁王府的戒备严了不少。我向陛下请辞去游山玩水,正合他之意。”
“哦——”拉长尾音,花岸啧啧道,“你拿我当什么借口,你分明就是想要以退为进,打消朝廷和天子对你的忌惮罢了。”
“那只是一方面。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参与这些事情,趁此机会我陪你去蜀郡看看如何不好?”目视前方,楚衍温和道,“你要同我在一起,难道要我无名无份跟着你?”
“你要什么名分?我要真敢给你个劳什子的‘名分’,这宁王府和那位待你好得不得了的陛下,恐怕会把我碎尸万段。”花岸扯了扯十指相扣的手,“诶,你要不要和我私奔?那我可以考虑考虑带你回蜀郡。”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跟你私奔了这算什么?”
“你说那位天子,怎么对你这么好?连你夫君株连九族的事情都不包括你在内!”
“陛下早就知道他们会造反了。我之前进宫看见的宫中守卫,就是柳将军和太子换掉的。”楚衍微微一笑,不欲在此事多纠缠,“好了,我好不容易从这些事情脱身出来,你就不要再提起了。多无趣。”
“没错!”挽着楚衍的手,花岸笑吟吟地亲了她一口。
“诶——”楚衍愣了一下,随即缓缓道,“这大街上……成何体统。”
花岸挑眉看她。
“姑娘,这大街上随便亲人是要跟本郡主回去当郡马的。”
“郡主大人刚失了郡马,难免空闺寂寞,不如小女子今夜……”将唇凑到她耳边,吐气如兰诱惑道,“侍奉大人如何?”
楚衍闷笑了一声,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回到郡主府,楚衍还没进内堂就看见花渡和花询站在堂中,二人之间似流动着异样的感觉。一堂沉默,两厢无言,花渡捧着茶垂眸静坐,而花询则对坐在她面前,看到楚衍和花岸回来,眼底眸光晃动了一下,但仍旧没有说话。可以感觉到这两人一定有什么秘密,不为人知。
“你们……这是做什么?”香炉袅袅升起烟雾,幻化成张牙舞爪的细龙,炭火烧得黑红,满室暖香弥漫,楚衍却无心去感慨温暖。
“既然仲辞回来了,正好我有事要同你说。”花询仰起头看她,情绪并不高昂,反倒有些失落。
“怎么了?”和花岸相视一眼,楚衍关切道,“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花询站起身,对楚衍郑重地行了一礼,低下头道:“多谢这些时日仲辞对我的照顾,也很感激你不遗余力地帮我促成的事情。而今家父病重,花府来信,催我早些时候回去,我恐不能多留,特等仲辞归来……辞行。”
“哦,君侯病重……”楚衍明白了为什么花询一脸凝重,不见半分笑颜,原来不是因为花渡,而是因为花府里的事情。花询是为了回去尽孝而辞行,这当真不好挽留,楚衍想到她刚才答应过花岸要远游一段时日,干脆陪花询回去也好,她想了想道,“既然是这样,我自当不作挽留。我与无涯方才回来之日也越好要辞君远行,你与解语要回花城,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
“并非是我与解语……”花询生硬地打断了楚衍的话,“是我一人要回去。解语要留在长安养伤才行。”
“……”楚衍怪异地看了一眼坐着一言不发的花渡,满腹疑问无从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