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最终还是决定要跟自己的爱女长谈一番,当即便趁上官婉儿去尚宫局的时候召了宋玉前来。
宋玉揣测着婉儿身上的伤被武则天发现了,还以为武则天会大发雷霆,训斥惩罚自己,于是一路忐忑不安的到了中宫殿,噤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见她如此害怕的模样,武则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并不打算给她好脸色看。让她坐近前来,令她正坐,这才开口道:“知道娘为何叫你来?”
宋玉端端正正的跪坐着,眼神四瞟,感觉不到上官婉儿还在,生怕老妈责罚了婉儿,更加感到紧张。听她发问,抿着嘴“嗯”了一声,不敢多话。
“恩什么恩?哑巴啦?”武则天眼眉一低,拍了拍桌案。
宋玉惊的浑身一震,又颇觉不甘,不服气的嗫嚅道:“娘,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听我的?听我的你就该记住我跟你说过什么。”武则天有点恨铁不成钢,知道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是万般不服。此事非是说过两三回,自家爱女脾性她还是把握得住,伸手招她近道:“你坐过来。”
宋玉抿着嘴,低着头起身靠近去,心里头只念着自己那般待婉儿,婉儿会不会对自己失望。不知何故,当时她的心情就如同前世里刚刚穿越之后的跌宕,那熟悉的躁动不安再度出现,她没想过要那样对待婉儿,可就是突然控制不住的,想要将她连血带肉的揉进自己骨子里去,似乎只有那样,婉儿才是只属于她自己的。
或者说,她也恨不得把自己也揉进婉儿的身体里去,要让婉儿知道,无论自己是否要走,永远都是属于她的。这样的想法,让宋玉每多回想一次,就多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狠,就多了许许多多的害怕和恐惧。
武则天见她肯乖乖听话,倒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直觉的感到爱女满腹的委屈和不甘不服,念及这是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不免一软,将她揽入怀里,轻抚其肩道:“太平,娘知道你心里边儿难过,但你也不小了,咱们女人啊,本就不容易,特别是一个不甘寂寞的、有心气的女人就更难了。你必须要学会坚韧倔强的生长,要严格把控自己的喜怒哀乐。有时还得舍弃自己心中所爱,跟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的人一起,甚至还会付出比这更为残酷的代价,这就是作为一个女人,宫里的女人,生存的全部秘密。”
宋玉觉得这番话刺耳极了,凭什么?凭什么要她舍弃婉儿?就因为自己是公主?可武则天的话又似有某种力量,一种无坚不摧的意志。宋玉仰面望向她,赫然见她脸上挂着凝重并且庄严的深沉,不禁想起武则天将来种种,心底某处突然像是炸开了般,“像你一样?!只有得到了权力,才能得到想到的一切?!”
武则天赫然张大了嘴,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想不到爱女竟会说出这番话来。果然是个骨子里就透着骄傲叛逆的人,难怪上官婉儿不想她将来卷入权力争斗中。世人只道权力的好,殊不知这条路不仅不易,同样它也能夺走你的一切。
武则天不禁深思起来,耳边听到宋玉说道:“娘,你若要给我招选驸马,就招临安姑母的郎君吧。周家乃是四世四公的勋贵高门,拉拢周家对您只有好处。”
这话让武则天不由蹙眉,低头见爱女一副严重的表情,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兀,心底某处就像被撕了个口子般难受,复又揽住她喟叹道:“太平,不是你想的那样,娘亲只是想替你找个好人家。”
好人家?那么杨武安也算?宋玉轻轻一笑,不咸不淡的说道:“晋安就好啦?”
武则天微微一愣,察觉到她不屑的姿态,蹙眉道:“怎么说话的?晋安毕竟是你姑母。”
“那我也不会招杨武安做驸马!”宋玉见她果是有点偏向晋安,眼睛一瞪道。
武则天自知她跟杨武安的不对味,自己也从没有过什么要招杨家人的想法,当下自是顺着她的心意安抚道:“是是是,那你想招谁?娘答应过你,许你自个儿挑的。”
“周季礼!”宋玉几乎是想也未曾想过便脱口而出,恨恨地攒起了拳头。
“唔......”武则天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下来。纵然自己原本属意周家,但经上官婉儿一说,她又觉婉儿所言在理。眼下瞧自家爱女在对招选驸马一事上,十分不愿中还带了七分委屈,七分委屈里头又添了三分切齿,倒觉着她这不是分明知道自己想替她招周家,故意委曲求全的么?
“太平,娘真的不是想要为了什么所谓的周家势大,你不若再仔细想想,你看看咱们还有那么多的郎君可以选。”或许更了解自己女儿的是上官婉儿吧?武则天叹息着想着,越发觉得上官婉儿之前所言甚有道理,爱女如此骄傲,将来若果真嫁了周家,哪儿能得宁静祥乐?
“娘,你真是这么想的么?”宋玉有点诧异,却也沉默了下去。在她的概念里,武则天是说一不二的,即便再宠爱自己,一旦她心有定计,无论自己有什么想法,她还是会全部打翻。
武则天揽紧她,拂开她肩头的发丝,叹道:“说吧。”
宋玉抿了抿嘴,她本来就不愿招选驸马,但既然要招,那就听婉儿的吧。何况周家势力如此雄厚,自己也要为将来打算,若将来借它助武则天当了女皇帝,自己也可以得到不少好处,离婉儿不就更近了?念及至此,宋玉还是咬牙答道:“女儿就招周季礼做驸马。”
武则天哪里肯信,可叹如今自己竟是不能与爱女再交心了,这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谨小慎微起来了?是要宽慰她能顺着自己意思去做孝顺吗?武则天此刻甚至更愿意她如以前般跟自己抬杠,大呼小叫,没规没矩的,起码那才是爱女的真性情。
“太平,跟娘说说,为何选择周季礼?”武则天打算换种交谈的方式,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道:“你可要想清楚,这关乎你终身。”
终身?自己这一生是不是会跟太平一样,根本连终身都谈不上?历史上嫁给薛绍的那个太平,假如不出意外,她的日子会在幸福美满中太太平平地过下去,直到人生的尽头。可惜自己和太平一样,有个老妈,叫做武则天呀!
宋玉忽然觉得,若是嫁给了周季礼,算否改变了历史,那是否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了呢?周家势力雄厚,借着它帮老妈上位,也可为自己积蓄实力,将来再回到婉儿身边就有了足够的资本。这么想来,招周季礼做驸马委实是最不错的选择。
“娘,我......”宋玉张了张嘴,脑海里忽然闪出那个丰神俊秀的少年郎君。薛绍?......不知何故,宋玉突然觉得有些可怜,不知是可怜薛绍还是在可怜自己。或许自己今日这个决定,不仅仅是改变了太平的一生,也改变了薛绍吧?
武则天见她脸现犹豫,知她难以决断,然而自己又不能逼她太紧,只得道:“太平,拿得起就得放得下,婉儿她是为你好,可你又是怎么待她的?女孩子都爱美,你叫她如何出去见人?”
这话触动到了宋玉心中最难受的地方,斗大的泪珠子不受控制得便掉落了下来,心如绞痛般伏在武则天腿膝上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该去跟婉儿道歉才是嘛。”武则天大是心疼,却又不得不玩笑。爱女的心情她又岂会不理解?难受压抑到了一定的程度,自是痛苦,果然还是应当招选一个能顺她心思,宠她疼她的驸马方为实在。“乖女儿,婉儿她是在为你着想,她知道不能耽误了你,同样,你也要替她想想啊。说真的,太平,你认为婉儿心里边儿就比你要好受些么?你这般对她,只会让她负罪感更深。其实娘跟婉儿一样,都希望你能找一个疼你爱你的郎君,只想见你平平安安,幸福美满。”
经武则天这么一说,宋玉更是悲从中来,满腹胸臆,又恨又痛。她懂武则天话里的意思,婉儿替自己绣嫁衣,督造公主府,挑选驸马,她心中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少,还要在自己的面前强装欢颜。可自己又是怎么待她的呢?把得不到她的满腔抑郁都发泄在她身上。
宋玉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不堪过,既悲且痛,双手死死揪着武则天的裙摆,泣不成声道:“娘,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武则天心疼不已,爱怜的抱住她,安抚其背,柔声道:“太平,不要紧,娘还得去跟你阿耶商量呢,你想好啦再告诉娘。可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娘只给你三天时间,不然娘可就真的要替你做主了。嗯?”
宋玉埋首在她怀里,拼命点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狂涌。“娘,抱抱我。”天昏地暗里,武则天对自己的宠爱,就像一颗坚实不倒的大树,宋玉觉得自己靠着,才不会倒一样。
看着她抖颤的身子,武则天怜爱的紧紧搂住她,一下一下抚弄着她的后背替她理顺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