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上官婉儿惊讶万分,韩国夫人不就是天后亲姐么?这怎么可能,是否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后还能不知道的?不过这个谣言在此时乍起,必是非比寻常,眼下太子和天后关系正当紧张,天后不会有疑,但保不准太子听到了会有所惧疑。

“不可能!”武则天厉芒一闪即逝,断然拍案。

上官婉儿浑身一震,醒悟到裴炎指的获益者会是谁,不是武家兄弟获益最大么?太子失势,武家人自然就会在朝中崛起。

“天后息怒,裴侍郎只是推论,不过裴侍郎说的也不无道理,这谣言要如何去查它源头?只消杜绝。”明崇俨插嘴说道,他的话自然能得到武则天区别对待。武则天不禁暗自思索,心知查不到什么,点着头道:“裴炎,拟一道文,后日早朝宣读,平了谣言,谁敢再多说一句,杀无赦!”她凌厉的肃杀之气让裴炎慌忙领命。

武则天极是震怒,暗暗握了握拳,挥退了裴炎,待他退下后才转头看向明崇俨道:“玄明,此事莫要让圣上闻之,他身子本就才好,别引起他的担心。”

“是。”明崇俨躬身,又抬头迟疑道:“天后,玄明倒是又有一想……”

“说。”武则天见他欲言又止,沉了沉脸色。

明崇俨瞄了一眼上官婉儿,“若此事是某人故意而为,就是想要利用天后呢?”

武则天微微一愣,目中很快滑过一缕寒芒。上官婉儿听得明白,一惊而起道:“不会的,太子殿下绝不会这么做。”她有些惊疑的望着明崇俨,不明白他何故会觉得是李贤刻意为之,以此来挑拨武家人的关系。

武则天看看她二人,沉思不语。

上官婉儿骇然一跳,若天后听进去了,那李武两家的人可都得被怀疑,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离间亲子关系?

“玄明,你去大殿吧。”武则天忽然开口说道。

明崇俨乖觉的晓得她是有话要跟上官婉儿讲,于是躬身告退。

武则天绕过凤案,步下台阶,“婉儿,你近日去乾元殿,贤儿如何了?”

上官婉儿心头打了个突兀,以为她是在怀疑李贤,忙答道:“太子殿下勤于政务,关心民生,天后送去的奏章,太子殿下当夜都会全部看完,不敢有丝毫懈怠。”

武则天侧目道:“他要送你走,你还替他说好话?”

上官婉儿低了低头道:“婉儿只是据实已告。”她忽又抬头直视武则天道:“天后,太子殿下虽然气盛,但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伤您的心。天后,您不是要婉儿劝劝太子么?他最近都十分配合您。何况没有您,他怎做得了太子?太子想办法平息谣言都还来不及呢。”

武则天炯炯双眸锁住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因为太子而说这番话,还是有别的原因?”

上官婉儿自知瞒不过她,抿嘴道:“婉儿是为了天后,太子是您的儿子,也是太平的兄长,婉儿也没有说假话,太子确实很努力。”

武则天知道她心地善良,不会把人往恶处去想,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此谣是我那几个侄儿造的咯?”

上官婉儿骇然道:“不是不是,婉儿不是这个意思。武家兄弟一向谨言慎行,更不敢干这种事。”

“那你倒是替我分析分析。”

上官婉儿愣了愣,她哪里来得什么头绪,垂首道:“婉儿不知。”

“哼!”武则天拂了一袖道:“谁造的谣不重要,但却能让我看得更清楚。”就在上官婉儿明白她这话时,武则天转身又走了回去,坐回凤座里道:“好了,这事不必多想,过段日子自有分晓。婉儿,你书案上头有鸿胪寺呈上来的各家高门郎君的名册,你看看。”

“是。”上官婉儿闻言,低头去寻,找到了武则天说得名册,翻开来瞧了几页,发觉竟全都是跟皇家有姻亲关系的高门士族,不由抬头询问道:“天后,是要行百子宴吗?”百子宴便是皇家偶尔兴起会举行的高门郎君的皇宴,用以激励宗亲郎君奋勇心。

武则天微微一笑,“你瞧瞧,程家三郎如何?”

上官婉儿翻到那一页,查看一番道:“程知节卢国公乃是勋贵忠臣,程家三郎去年还进士及第,现今在任左卫将军。”

“嗯,就怕武人气息太重。”武则天随口说着,一双凤目却紧紧地看住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埋首搜寻,并未察觉到她别有用意的目光,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新城公主之子就不错啊,韦郎君一直在弘文馆读书。”

武则天笑道:“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和你们又熟悉。可惜啊……他命不好,父母早亡,不吉。何况新城之死让圣上极是悲痛,要他入皇家,只怕圣上也不情愿。”

上官婉儿疑惑莫名,不知她这是挑什么,又翻了几页,全是太宗皇帝出降公主的嫡子们,忍不住抬头迟疑问道:“天后……”

武则天似乎并未知她询问,兀自思索着念叨道:“还是要嫡女之子才够身份吧?”

嫡女之子?不就是长孙皇后的女儿么?圣上的姐妹?上官婉儿更加疑惑,重又翻看了一遍,圣上的亲姐妹只得新城、城阳、长乐三位公主,可有郎君的也就新城和城阳两位。细看之下,上官婉儿脸色一变,赫然发现上头并非是将公主们的郎君全都写了,而是只有及冠之年的郎君们。她不信,又看了其他名录,竟全都一样。

“天后……这……”上官婉儿双手微微颤抖,心中大动,终是意识到了不寻常。

鸿胪寺呈递的名册,不会吧?

武则天知她已猜到,只是还不愿去信,故意摸了摸眉心,愁困般道:“唉!最近为了此事也是操了不少心,左挑右选,总觉得没有个配得上的人。太平性子急躁,脾性倔强,我和圣上呀,又担心她受气,又怕她气了别人。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她?”

“啪”,上官婉儿手里的名册掉落在书案上,砸倒了笔架,笔洒了个横七竖八。一种名为“痛”的感觉缠绕上来,上官婉儿的双手还保持着拿着名册的动作,呆愣在地,茫然不知所措。

太平要招选驸马了?太平要离开自己了?要和自己分开了?

“怎么了?”武则天故意皱了皱眉头,尽管上官婉儿也不一定能瞧见,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沉了沉声。

“啊!”上官婉儿猛地惊醒回神,慌张的要去捡笔却因心中仍在反复徘徊着太平要招选驸马,竟是手脚忙乱的去胡乱理着书案上头的宗卷,却不知何故把那些个卷宗弄得乱七八糟,有些竟被拂到了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武则天暗自叹气,起身走了下去,站在书案前低声问着,弯腰去帮她捡拾。

上官婉儿茫然看过,乍见眼前一个伟岸身影正在俯身,瞬时一惊而醒,绕过书案抢先跪下去收拾,惶恐道:“不,不……婉儿,天,天,天后恕罪。”她慌乱的捡着地上掉落的东西,满脑子全都是太平的影子。

难怪这几日都没见着她,原来她要选驸马了。可她为何不告诉自己呢?她想嫁人了吗?她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才不说的吗?她是害怕自己知道吗?她说了,自己一定会替她高兴的不是吗?

可是,这心口怎么会那么痛?

喜欢太平啊,是很喜欢很喜欢,她就要离开了,就要嫁人了,不再只是自己的,为什么在刚刚才明白喜欢她的时候,她就要嫁人了?

上官婉儿难过得想哭,但她不敢,连眼泪都不敢流下半滴。太平是公主,招选驸马天经地义,而自己,只是个奴婢,怎么可以有非分之想?天后会怒的,会因此而讨厌自己,会责怪太平。

好难过,好像有块大石头死死压在胸口那个位置。上官婉儿强忍着眼泪,双手抖颤着捡起地上的东西,心绪纷乱,就如茫无头绪。

武则天在旁静静地看着,“婉儿,挑个好日子,把各家郎君都叫来宫里头,让太平自个儿挑吧。这是她生辰时,我答应过她的。”

听了这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又被她很快撇过头偷偷拭去。太平对自己说喜欢,原来不是那个喜欢吗?上官婉儿撅了撅眼眉,无论是也不是,自己又能改变什么吗?

第一次,上官婉儿是如此嫌弃自己的身份,甚至在这一瞬间里异想天开着自己若不是女儿身就好了,可即便不是,那能和名册上那些个宗室郎君们去比么?

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极力憋住眼泪,极力控制情绪,“天,天后,太平,她知道吗?”

武则天气定神闲,微微而笑道:“那是自然,她可高兴了。”

上官婉儿黯然垂眸,抱在怀里的卷宗鹿笔也不知该放到哪里去,心突然像空了一样。

武则天自然晓得她是在为此难过,毕竟这孩子曾还来求自己要将她赐给太平。如此一回想起来,武则天心下难免疼惜,伸手接过她怀里的物什,放回书案上说道:“太平最近要学些出阁礼仪,你跟瑶环先住偏殿。”

“婉儿知道了。”上官婉儿紧抿着下唇,无助可怜的答完,便要告退,她只想离开这里,找个没人地方静一静。

武则天也不强留,别有用心地提醒她道:“婉儿,别忘了我给你的奏章,近来朝堂事情太多,你得上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