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呀,阿耶。”见到上官婉儿投来的期待眼神,宋玉仍是苦着脸说道。天呐,再要搬弄先贤的诗词那可真是罪过,不能再这么干了。

“我瞧你这脑袋瓜子也作不出来。”武则天伸指在她脑门上一戳,微朝上官婉儿递了个眼色,李治已明其意,在旁捻须微笑点头。

上官婉儿明白这个意思,天后是要自己代太平作一首诗,本还真想瞧瞧太平能作个什么,那“心有灵犀一点通”多么美妙,可见她拉着脸的表情似乎真是不会的样子,正待请缨,却见宋玉从李治腿膝上跳了下来。

“我可以的。”宋玉看到武则天的眼神便猜到她想要婉儿代替自己,忙出声止住。她可瞅见了百十双的眼睛正往这处观望,真要让婉儿替了,那面子可就丢大发了,何况这可是一个长脸的好机会,也得让老娘瞧得起咱。

“哟?真的假的?”武则天饶有兴趣的呵呵一笑,哪儿还不知她爱面子的脾性。

“我,我,我有一个请求,我要是作了,你得赏我。”宋玉说着朝上官婉儿斜眼眉梢一挑,上官婉儿不知她要做什么,方才听她说可以,脸上一喜,倒极是想要仔细听听看。

“这诗还没作出来呢,就开口要赏赐了,说来听听,想要什么?”武则天忍俊不禁,这闺女平时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倒是变得精明起来了。

宋玉斟酌片刻,她可不会像李弘当年那么傻,当着众臣的面要求武则天释放王皇后、萧淑妃的后代,这拆武则天台的事可不能做,于是趋身上前,低语道:“娘,不管我作的好不好,反正只要我作出来了,你可不可以让婉儿回掖庭宫去看望她娘?”

武则天的微笑蓦地僵在脸上,只一下便即恢复正常,看了一眼茫然疑惑的上官婉儿,立即猜到这是太平私下的主意,再回看着自己女儿,忽然觉得她懂事得很,不由想起以前的李弘来,若弘儿有太平这么细致贴心那还会有后来的事么?

宋玉察言观色,探究不到武则天的半点想法,见她迟迟不答,心里止不住七上八下,不知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是硬着头皮上,撒娇卖萌的黏住武则天,娇唤了一声:“娘——今日是上元佳节,婉儿平日待我那么好,她又不看重金钱财帛,我找不到东西送给她嘛。好不好嘛?”

武则天想答应的,却又有别的担心,犹豫着看向上官婉儿,宋玉余光瞄到婉儿疑惑莫名的望着这边,心下有点急了,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过了指不定武则天便没了这兴致,脑子一转,嘟着嘴巴道:“那不然我作的好,你像放了婉儿一样也放了她娘。”

“胡闹!这是两码事儿。”武则天沉了沉脸色,斟酌着朝李治看去,“圣上以为如何?”

李治一直在听着,此事原本插不得手,闻言忙点头道:“太平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看就许了吧。”

宋玉知道李治这是出于对上官家的愧疚才出口帮婉儿的,却也从中听出来了武则天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沛国夫人,不过想到只要能让婉儿回去看她娘,多少也算是宽慰。

“行吧,即然阿耶说了,娘就许了。”宋玉正待感激,又被武则天戳了戳脑门子,听她啐口道:“就你这小脑袋,能作出什么好诗来?作的要是不好,可不算数。”

宋玉吐了吐舌头,离开她去到上官婉儿身边,冲她挑了挑眼色。

“天后说许你什么了?”上官婉儿见此微笑说道,还以为她是想着出宫那事想得连眼前的机会都不放过。

宋玉胸有成足的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让我想想啊。”

几个人都在看着她冥思苦想的模样,人人脸上表情不一,却都忍俊不禁,一些临近的臣子也都好奇围拢在台下,想要瞧瞧帝国尊贵的珍珠是否也具备其珍贵的品行。

这些眼光让宋玉倍觉压力,飞快在脑海里过滤着那些个古代的名诗词,本想要信手拈来一个充数,晃目瞧见上官婉儿眼神中散发出来的相信,心尖子微微颤振,若是靠自己作出来的诗,能让婉儿看得上吗?

这么一想,宋玉又觉得自己只怕是没有那个本事,可又有点不甘心,当真抄袭了让婉儿再度赞叹欣赏,还不如凭了自创博她一笑,不然总是这么没本事还老不甘心成什么样了?念及至此,宋玉倒是有了股子傲气,偏是要硬着头皮上。

“春风又绿千千树……”此刻正值冬春交季,新的一年刚刚才开始,仰面四顾,园子里的林子已是密密葱葱,灵光一闪,宋玉扬手指着那面树林子开口念道。

周遭的人都随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宋玉隐隐听得远处传来宫人们放着爆竹的声音,“爆竹声声……”只见地上竟是洒落的花瓣,抬头眨眨眼睛接道:“爆竹声声花满路。”

才方一轻轻的回身,便瞧见武则天和李治颇为惊讶的眼神,宋玉心头一喜,知道这不着调的诗也算个东西,可这结尾该如何结呢?不由自主的转目看向上官婉儿,本想求助一下,却陡然看到她双目炯炯闪亮,不禁心中一动,朗声道:“别有回眸美人笑,来映双鬟去闲愁!”念罢颇为得意的望向武则天,好歹这可是自己平生第一作,再没有怂得去扒先贤诗词,好与不好已经不要紧了。

鸦雀无声倒是没有,就是临近的官员纷纷朝她拱手一拜,这是大唐文人吟诗作对间自谦的礼节,宋玉便越发的得意起来,倒也没有失了仪态,回了一礼。

“好个美人笑,去闲愁,这两句作得妙!太平,去什么闲愁呀?谁是美人呀?”李治见她竟然还真能成个诗,又如此懂得规矩,乐的简直合不拢嘴。

“别夸她,再夸得飞上天了。你这七言倒也作得应景,就是太朴实,不过以你这年纪,也可以了。”武则天罕有的笑得把凤目眯了起来,却还是一本正经的评判着。

宋玉自知她和李治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接话道:“上元节在我的眼中就是如此而已呀,那些应制诗我又不会。”

李治抬手指住她道:“行啊,应制也学会了,我看让你去弘文馆还真是去对了。”

“弘文馆哪儿教怎么作诗呢?我这都是听婉儿读得多了,耳濡目染。”这长脸得机会可不能独占了去,宋玉说的本也是实话,平日里就没少跟着婉儿看书。

李治和武则天同时把目光投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正红着脸侧看着宋玉,心里还在寻思着她的那首诗,什么美人笑、去闲愁,说的好似往日里她很愁一样,不由自主的在脸上扬起了笑意。

“娘!我还有一句,送给你。”宋玉知她欢喜着,也喜不自胜,脱口而出道。说罢又暗拍脑门,又得意忘形了。

“哦?说来听听。”武则天含着深笑,兴趣莹然的抬手示意。

宋玉思索片刻,觉着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总也是赞美的句子,看了眼婉儿,暗叫“罪过”,开口念道:“千秋万岁!椒花颂声!”旁人不知道,这是上官婉儿墓志铭上的最后一句,这句话的意思大约是说千秋万代,都在赞美她的淑名,简单而言,便是流芳万世。

武则天微微一怔,这回真是让临近的臣子都鸦雀无声了,片刻后,武则天才拊掌道了一声“好!”,又说道:“太平,娘许你了,一会儿就去吧。”

宋玉察言观色,李治和周围的臣子,大多都有点不自然和震动,她颇感讶然,不就是流芳万世的赞叹嘛,要不要搞得这么紧张?却偷觑到武则天隐含着深笑,一双凤目闪烁着如剑气般的凌厉,便知道这八个字合乎她的心意,灵台一闪,意识到了这八个字只怕还有别的意思。

“天皇万岁!天后万岁!殿下千岁!”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周围的大臣纷纷拜礼。

李治大喜道:“起了,起了,都赏,都赏!”

“谢万岁!”

“媚娘,我瞧着婉儿这女孩儿不错,婉儿呀,你可愿意去紫宸殿呐?”李治先是瞅了一眼武则天,又朝上官婉儿问道。

这一问把几个人都震住了,武则天面颊上滑过一缕暗沉,虽然稍纵即逝,却被宋玉看个正着。李治这是几个意思?这不分明是在抢人么?

“瞧你说的,婉儿现在还小呢。”良久,武则天才微笑着开口说话,宋玉却觉得这笑容的背后隐藏了些别得意思。

“也不久了,我指的是以后。”李治看似说的漫不经心,眼睛却一刻未移,紧紧的锁着武则天。

武则天淡淡的说道:“唉!我还指望着婉儿将来来我中宫殿呢。”

上官婉儿大为震动,想起之前李贤的话,感觉到李治和天后间那古怪的气氛,意识到这一帝一后正在暗中较劲,可李治为何要自己去紫宸殿呢?上官婉儿百思不得其解,无辜得看向宋玉。

宋玉也察觉到了不对味,有点明白其中的纠葛,李治忌惮武则天的胸襟,婉儿可以给武则天带来朝臣的敬畏,也可以给李治带去朝臣对皇权的拥戴。可婉儿是无辜的呀?宋玉侧头见上官婉儿投来的委屈,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婉儿不想去紫宸殿吧?

宋玉是这么想的,更知道婉儿不能去紫宸殿,那不是她去的地方,老板可不能跟错了,但若李治非要,那还真说不准,毕竟李治是天帝。宋玉灵机一触,故意嚷道:“阿耶,娘!婉儿是我的侍读,哪里也不去!”说罢头也不回的就拽走了上官婉儿,丢下两个人面面相觑,脸色不一。

武则天望着她们一前一后奔走的身影,晦疑莫测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