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此刻的心情可用百味杂陈来形容,同时也体会到了韦如芳的感觉,自己和武则天对婉儿确实待遇特殊。不过她不会傻的以为五十来岁的武则天这么早就看上了婉儿,看上的是婉儿的才华和美貌,起初的初心该确实是为了找个秘书做帮手。

但令宋玉颇为耿耿于怀的,恰恰又是因为这一点,人都说婉曌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便是她俩个几十年的相依相伴,久到了谁也离不开谁。想到婉曌,宋玉极是酸楚,别说她眼下狠下决心绝不碰触那个底线,即便有心只怕也争不过老妈。

武则天方才的表现,宋玉多少还是能够理解,她这个老妈特立独行,不拘泥于常规,即然说了讨厌繁文缛节,又叫一起用膳,自也就不乐意看到婉儿在她面前那么拘谨,想一想,自己倒和她风格蛮像。

哎!她现在大概是把婉儿当作半个闺女来相看。如此一深想,宋玉忍不住嘴角就犯抽抽,明明自己就难过得不行,还非得装出一副好姐妹的模样,明明自己就不是个乖乖女,还非得卖萌讨好老妈。

一顿饭直把她吃的很不是滋味。

武则天来如风去如电,嘱咐了两人几句就风风火火的奔赴议事堂处理政务。上官婉儿让宫人收拾好碗筷,端来汤药,宋玉本将这事给忘了,一见之下,忙道:“我病好啦,你看,不用喝药了。”

上官婉儿不理她的叫唤,把药放在桌案上,站在她对案道:“太平,你该喝药了。”

“我,我,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着?”宋玉愕然道。

上官婉儿竟然露出思索的神情,浅抿着嘴唇说道:“你说什么了?”

“我……”宋玉查探到她似笑非笑的故意,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来,这一幕很熟悉,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痛。婉儿从前在自己矫情的时候什么话也不多讲,只是默默的,静静地看着她,那不言自威的气场,即便是在此时也是那般的叫人不敢不从。

宋玉知道她是在对自己对症下药,而自己从来就是这么的倍感无措,低头看着呈在桌案上黄橙橙的汤药,暗自吧唧着嘴巴,回味着那药进入口里的苦,蹙起眉头撅起眼。

忽然,上官婉儿转身去了偏殿,宋玉正暗自纳闷,不片刻见她又捧了个食盒回来,盖子揭开,里面是各色杏果、蜜饯。

“你含个蜜饯,喝一口,再嚼烂它,该当就没那么难喝了。”上官婉儿温柔的笑着坐到她身旁,挑了块大小适中的蜜饯递到她嘴边。

她脸含桃杏,少女般独特的柔情令宋玉心头微颤,嘴角不由自主的弯起弧度,张口接住,端起药碗咕噜噜几下便一饮而尽。“好婉儿,这蜜糖真好吃。”宋玉略作夸张的嚼着,笑眼眯眯的大喜过望,自己要可怜些,婉儿必会让着疼着自己,此刻宋玉脑子里把心里头的小揪揪已转了百八十个弯,虽然不能有爱情,但没说不能没有爱对吧?她如此找着借口,便舒坦的很。

看着她夸张得表情和满腹的笑意,上官婉儿觉得太平真是可爱极了,又捏了块杏果喂她,“太平,药虽苦,但对你身子有好处,你不能不喝,还有几服药,喝完就没事了,以后你得爱惜自个儿,才不会受这种苦嘛。”

“不苦,不苦。”宋玉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有婉儿对自己好,什么苦都是甜的。

明日才去修文馆上学,午膳之后宋玉陪着上官婉儿一起帮她整理武则天送来的书卷,韦如芳尚未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她也没有在意。想起前世真是每日里累的马不停蹄,时时刻刻都得提着心防备着,还是小时候好呀,什么都不必操心,上有至高无上的父母呵护照拂,下有一大帮宫人伺候侍奉,简直是无事可做。不过有婉儿在身边,她也并未觉得有多么的无聊。

阳光打在婉儿的侧脸,散发着一圈迷人的光泽,那侧脸的轮廓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晰得像块美玉,脸颊却又朦胧得如处在烟雾缭绕之中。

上官婉儿仔仔细细得摩挲着每一本书面,将它们分门别类的放在身畔。看着她如此细心珍重的对待毫无生命的书卷,想必有才学的人大都是极爱护书籍的。

一堆书册里的婉儿,有一种不似她那个年纪的知性美丽,宋玉在她身旁隔了几步远,瞧得满腹都是感动难言。今后这个女孩子会褪掉这少女青涩,用她举世无双的学识雕琢出的优雅大气,身着大袖曳地的袆衣,梳上端庄高雅的云鬓,征服朝堂的士大夫和大唐所有的诗人。

即便眼前的婉儿还这么小,宋玉也能隐隐感到她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那威仪气场,还有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刻骨温柔。宋玉看得有些发呆,有点儿感慨,这样的人儿,究竟谁才能配得上?若非自己穿越来便是太平,怎么可能拥有得了她呢?可这一世自己还是太平,一辈子都得做太平,却再也无法跟她厮守一起。

仿佛有无数的针尖扎着心,疼得她抱着腿蹲在地上,眼前有些朦胧,手里头的书被紧紧的捏出褶皱。

“太平!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上官婉儿感到有个目光一直关注在自己身上,诧异的微微侧头,方才入眼,惊得她慌忙丢掉手里头的书册,提起裙摆奔了上去,一把搂住她,疾声而问。

宋玉蜷着双膝靠着她,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心也跟着暖和起来,百感交集里满腹皆是抑郁,又十分满足,自己还是那么的渴望被婉儿拥着。她摇了摇头,就那么静静的依偎着她,近乎贪念的想要更多的柔软,想她就这样一直抱着自己。

“太平,是不是头还不舒服?你去休息会儿吧。”上官婉儿探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发觉没有烧热发作的病征,还是不放心的想要拉她起来去躺着。

“不用了,婉儿,我没事,我只是……看你这么喜欢读书,我一点都不懂,我在想以后要跟你一样,将来也做一个有用的人。”宋玉只是想找个推脱,没想到说出来这番话。是啊,也许前世她还未尽到自己的努力,这一世她还有好几十年可以重新去学习这些权力斗争、秉国执政的手腕,再也不要婉儿来保护自己,这一世该当换她来守护婉儿。

“太平,你聪慧机灵,又有自己的想法,婉儿一定会尽心扶持于你。”上官婉儿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听得出小公主是决心要努力用功,但愿她真的能够不枉费天后的苦心。

宋玉抹了抹眼睛,拍拍膝头站起来道:“婉儿,这些书要怎么放?”

见她不抵触上学,且大有发愤图强的态度,上官婉儿止不住的高兴,和她一起把整理分类好的书册一次罗列在矮柜上。

宋玉发觉古人真的太有文化了,而且学的东西并不是现代人所了解的那么迂腐,除了四书五经外还有各色各类的五花八门的书。

上官婉儿看她每放上去几本就会留意上头的书名,笑着解说道:“那边是四书,这里是五经,这一类则是学习治国御人道理的战国策、庄子、老子,韬略,唔……有好几十本呢。”又搬上来几册道:“这是女孩子要读的女诫、女则、内则……”

“我知道!这个是班昭写的。”宋玉拿过来翻看两眼,她以前曾度娘婉儿时,说婉儿远迈班昭、左芬,于是超链了一下这个班昭。念及至此,她抬头看着上官婉儿,眨了眨双目说道:“班昭辅佐邓太后几十年,开创了后汉中兴盛世,她自己都没做到女诫里写的,后人却用它来作为典范。”

听出她言语中不屑,上官婉儿动容万分,眸子闪烁着惊动和欣赏,“那她为何要写自己都做不到的女诫?”

“唔~~我以为班昭追随邓太后,眼瞧着邓太后为家国天下殚精竭虑,班昭有才而辅佐于她,更多的是不忍,她为邓太后的理想付出了青春热血乃至生命,也许班昭在看见她们携手打造的江山天下万世安平后,反观自己,却更加的向往追求家庭平和的生活,做一个平凡的妇人。她写女诫,初衷或许并非是想要去要求别的女人,而是她认为若回到最初她希望自己是那样罢了。”宋玉如是以为,看着婉儿的眼神变得柔情,这个女人不知在将来是否也跟班昭的心境一样,该是一样吧?

上官婉儿只是试探而问,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看法,眼神瞬时清凉如许,道:“班昭是婉儿佩服的才女,太平,婉儿以为,这女诫是在告诉女孩子们若没有远大的理想和志向,该怎样去做一个普通的妇人。班昭事实上更希望女孩子们通过她的书了解作为女人的难处,想要让人生更完满,不应当去拘泥于书上条框。”她眸子紧紧锁着太平,突然有了一种共鸣,太平虽然奇怪,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反是跟自己有着相同的看法,“婉儿将来要做得比班昭更好,婉儿也不会像她一样在最后去自哀自怜,太平,你很了不起,婉儿能跟你成为好朋友好姐妹,是婉儿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