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嘿嘿笑着,脸上竟然难得的带着七分酒意和三分萧瑟:“我跟你们讲个笑话啊,有一次我去一个小区找人,被保安拦着问了我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是谁?第二个问题是你要去哪儿?第三个问题是你要干什么?我去,这个问题立刻把我惊到了,仔细一琢磨,别说我了,这世上几千年,就没人能把这个问题讲清楚过,我他娘的哪知道答案啊?这不扯嘛这不是?”
马庆虎一头雾水:“什么?什么小区?什么是保安?”
倒是王老道似乎琢磨出点味道来了,笑嘻嘻的对四毛说:“对啊,这个问题现在物归原主,你是谁?你要去哪儿?你要干什么?”
“实不相瞒啊,以前我觉得自己不过是条河沟里的小泥鳅,后来我觉得自己有化成鲤鱼,龙门近在眼前的感觉,可现在......”四毛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还是条小泥鳅。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出了这个烂泥沟,找龙门去,就算成不了龙,也总比沤烂在泥巴里强啊!”
马庆虎劝说道:“人离乡贱货,在咱沔口,好歹人地两熟,再不济也比外边好啊,何况咱沔口难道就没有龙门了?何必要舍近求远,我去求我叔伯出面,拖张桌子和金白眉还有严老大吃讲茶,总归能有法子解开这个死局扣子的。”
四毛看着马庆虎满是期待的眼神,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四毛这辈子没算白活,世上人有千千万,能交到你这个割头换颈的好兄弟,值了。不过江湖事江湖了,打架打输了让家大人来摆平,这不合规矩,连累了陕西帮不说,我以后也抬不起头来了。”
马庆虎听罢这番话,默然不语,他心中何尝不知道四毛说得是事实,而且,自己只是陕西帮族中众多子弟里的一个,远远还没有达到能说动长辈为一个外人与沔口两大股势力掰腕子的程度,何况也未必能掰得过人家。自己一时意气,脑子一热就想为兄弟强出头的热情瞬间便被四毛戳破了泡泡,不禁转而垂头丧气。
四毛看到马庆虎颓丧的表情,心中不由浮起了一丝歉疚:“别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以后你我兄弟混好了,就再不靠别人,靠自己立定脚跟,兄弟一条心,试看天下谁能敌......”
马庆虎又被鼓起了激情:“对,试看天下谁能敌。”
四毛嘿嘿笑着,瞬间产生了幻觉,自己和马庆虎似乎化身为身穿绿军装,手执红宝书,慷慨激昂的革命小将一般。
王老道在旁边冷眼旁观,关键时刻又出来泼了一瓢冷水:“等你先躲过此劫再做无人敌的秋梦去吧。”
四毛不气反笑:“得,我不跟你斗嘴,以后我走了,也没人跟你斗嘴了,让你落个耳根清净。”
王老道见四毛难得没有接下句,反倒真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闷闷的喝了一口酒。
四毛提起酒壶,为老道斟满了酒说道:“在的时候吵吵闹闹,你总说我讨人嫌,脸皮厚,真有一天我不在你跟前晃悠了,你一个人在那个孤村野庙里面,可得少喝点酒,别醉死过去了也没人知道。还有,你那个土坯子墙都裂开那么大口子了,也不去拾掇拾掇,眼瞅着就要下雪了,北风一起,你那个狗窝还睡得了人吗?我从流民巷里找了几个泥瓦匠,打发他们明早去你庙里给你打墙垒灶,放心,工料钱我都给了,要修修补补的地方你就直接跟他们说,你不用感激我,我也是想让你多活些年,以后我也多个落脚喝酒的地方。”
王老道依旧阴沉着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只要他喝干了,四毛就给他倒,再喝干了,四毛再接着倒,马庆虎也在一旁陪着酒到杯干,不知不觉,一坛子酒便见了底,桌子上的七个碟子八个碗也只剩下了残羹剩菜,四毛看着王老道和马庆虎喝红了的眼睛,却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随即站起身来,推开了门,硬着脖子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儿个就到这儿吧,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马庆虎迟疑片刻,缓缓的站起身来:“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你回来吗?”
四毛淡淡的摇摇头,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该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回来。”
马庆虎点点头,再也不发一语,而是踉跄着跨过了大门,一头撞进如墨的夜色中。
四毛回过头看看虽然醉意朦胧,但一双老眼依然老辣的王道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老道踟蹰了片刻,神情之中似乎犹豫彷徨着什么,直到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皮纸层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什么东西?”四毛问道。
老道却仿佛没听见四毛的问题似得,而是自言自语的扯着闲篇:“雍正爷初年,安徽桐城出了个穷小子,姓方名观承,起于忧患,历经磨难,干过算命戗金的营生,也干过记账先生,穷极无路的时候甚至还要过饭,比你这条烂河沟里的小泥鳅还不如,可就是这位主,历经雍正和乾隆两朝,硬是干到了位极人臣,太子太保,直隶总督,你知道这位方先生靠的是什么吗?”
四毛一听就明白老道是话里有话,随即摇摇头道:“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人,我上哪儿知道去。”
王老道也不和四毛抬杠,而是自说自话得续了下去:“一靠本事,二靠识人。何谓本事?此人出得红尘,也入得红尘,饱经忧患,又熟读经史,真正是内外兼修,如同卦门里常说的腥加尖,赛神仙。何谓识人?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说着话,王老道将面前的油皮纸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本书。看得出来,王老道对此书十分珍爱,书皮虽显老旧,但却干干净净,没有一道折痕和污渍,扉页上大书着“玄关”二字,墨迹混沌泛着乌光,一望而知是存续得较为完好的老物件。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