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在赵采嫣的房里始终安排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不仅是为了日夜照料采嫣,也是为了让她们盯着李氏母女。因此李氏在过去的几天里总是找不到私下与采嫣说话的机会。
昨日夜里,赵采嫣睡醒了。李氏问她好些没有。
与她说了几句话后,李氏见她虽语声微弱,但神志清晰,便支方府的婆子去端药来。隔了一小会儿,李氏又装成等不及的样子对一旁的方府丫鬟道:“怎么去端个药要这么久?你去催催。”
那丫鬟犹豫着不肯去,夫人交待不能留下李氏与赵采嫣独处,已经走掉一个婆子,她怎么还能离开房间。
李氏见状冷笑道:“看来方家的丫鬟我是使不动的。”
方府丫鬟转过脸去,装作没听见李氏的讥刺嘲讽。
又隔了会儿,她们听见外面脚步声,应该是那婆子端药进来了。李氏对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心领神会地走出外间,见着那婆子端着托盘过来,便迎上去道:“还是我来端吧。”
那婆子还不及反应,刘妈妈已经抢着伸手来接,婆子本能地往前送去,并放了手。谁知刘妈妈接过去时手没拿住,托盘一斜,药碗顿时滑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药汤四溅。
“哎呦,烫死人了,你怎么不好好递给我?”刘妈妈跳着脚叫嚷起来。
“明明是你没接好,怎么倒怪起我来了?”
在屋里的丫鬟先是听见外面碗打碎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两人在外间争吵起来,不禁走到门口向外观望。
刘妈妈见状,吵得越发大声。
赵采嫣本来闭着眼睛养神,听到动静也睁开双眸往外看。
坐在床边的李氏便借着吵闹声掩盖,俯身在采嫣耳边悄声询问:“那天是泓砚推你才摔倒小产的?”
照李氏本来的想法,初五当天就要过来找韩氏理论一番,可赵老夫人却阻止了她,让她暂时别把事情闹大,先保证赵采嫣能好好静养。李氏一听确有道理,毕竟她再怎么理论,也是为了采嫣,自然是怎么对她最好就怎么做,所以才强压下火气,忍到现在。
为怕提及当日之事会让采嫣伤心难过,影响病情的恢复,李氏甚至一直忍着没问她此事细节。但她摔倒是否是因为泓砚推她,始终是个重大关键,不问清楚不行。
谁知赵采嫣听到她的问题后,却缓缓摇了一下头。
李氏急了:“到底怎么回事?”问完她再把耳朵凑到赵采嫣嘴边。
赵采嫣小声道:“我也说不清楚……那时候他是推过我,可力气不大……要搁在平时是不会摔的,可地上有水,我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李氏听完心定了,叮嘱她道:“就说是泓砚推的。”
赵采嫣眼神茫然地看会儿帐顶,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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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既然与采嫣说好了,回去便告诉赵老夫人与赵振翼,今日一早过来接人时,就朝韩氏发难了。
李氏说的是事实,韩氏倒也不会否认,只是有点疑惑,李氏几乎天天来方府照料采嫣,按着她的脾气应该忍不住,为何直到今日才提,再一转念就明白了,恐怕是赵家人担心谈崩了立即就要带采嫣回去,才等到如今才发难的。
李氏见韩氏承认,就接着道:“是泓砚推倒采嫣,采嫣才会小产的。之后的栽赃嫁祸,就算还是采嫣主意,嫁祸的却是赵家的女儿,又没害过方家人。泓砚推采嫣摔倒而小产却明明白白的,就是方家对不起采嫣,凭什么还要采嫣挨方家的家法?”
韩氏虽知李氏的目的是为了替采嫣推卸,可都已经成婚结亲家了,还拿你家我家这种借口来区分责任,实在是让人不屑。
虽对采嫣的嫁妆一事上有愧意,但在小产原因上她可不能退让:“采嫣是乱发脾气时自己摔的,亲家母不能睁眼说胡话啊。何况阿晗和采嫣已经嫁到方家,就算方家的人了,采嫣陷害阿晗就是陷害方家人,就该按方家的家法来处罚。”
李氏见自己的道理讲不过韩氏,便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方家心虚,我们第一次来时,亲家母为何只字不提你儿子亏光采嫣嫁妆之事?”
韩氏道:“一桩事归一桩事,泓砚是亏光了采嫣嫁妆,却绝没有推过采嫣。他已经理亏,怎么还会是主动动手之人,事实上,是采嫣气坏了乱发脾气,砸碎茶壶,打湿地板才导致了滑倒。”
李氏正要再说什么,赵振翼伸手虚拦,阻止她再继续与韩氏无谓的争吵,语气冷静地问道:“采嫣摔倒那一刻是亲家母亲眼所见?”
韩氏反问:“难道那一刻亲家公亲眼看见了?”
赵振翼道:“大家都没瞧见,便只能推断。泓砚不仅拿采嫣的嫁妆去买交引,更挪用了方家铺子里的钱去买交引,赔了之后,把采嫣嫁妆里剩余的钱去平了铺子里的帐。”
这句话听到耳朵里,韩氏不禁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质疑道:“亲家公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他买交引时,价格还是较低的,就算交引再怎么跌,总不至于最后血本无归,亲家母是否想过他说把采嫣的嫁妆亏光了,是怎么亏光的?”
方永康与韩氏又不知赵采嫣因重生早知香药引会涨,在低价时就劝泓砚买入香药引,只以为他是最高价时看着心动才去买入的。
当他们听泓砚说把采嫣的嫁妆亏光了,只当是所余不多的夸大说法。毕竟二千两若只余一二百两的话,其实也和亏光差不了多少了,这件事上确实是泓砚对不起采嫣,他们就不曾细究他到底亏了多少。
而采嫣的嫁妆至今存在库房里,韩氏不曾去看过动过,因此这挪用之事就被方泓砚瞒到现在,直到赵振翼说出来为止。
赵振翼见韩氏惊怒得说不出话来,便乘胜追击道:“方泓砚他连自己家里都要坑,可见他人品是如何卑下。看起来他有许多事都没对你们说实话,又怎么能信他说采嫣是滑倒而不是他推倒的。”
韩氏气愤难当,偏偏赵振翼所说的有理有据,她一时反驳不得,便吸了口气道:“此事你我各执一词,也是争执不出结果,把当事的两人凑一起,事情才说得清楚。”
赵振翼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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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氏早晨收到口信时,赵晗也在场,得知父亲与李氏要来接赵采嫣,她最初也如韩氏一般,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又有隐约的担心,便一直留意着此事,一听说他们来到方家后,就找了过去。
她进了四宜居,却在正堂外面就听见他们争执不下的声音。听了几句后才知方泓砚竟然还隐瞒了挪用公款之事。
她这会儿若是进去,就会陷入帮婆家还是帮娘家的两难境地,即使她想帮婆婆,其实除了逞口舌之便外,也帮不了什么忙。稍加思索后,她索性就不进去了,离开四宜居后,直接去了春泽居。
因她听着父亲与韩氏争执时,始终抓着方泓砚推倒赵采嫣造成她小产这一点,推测他这是为了让采嫣逃过家法处罚这一劫。万一经过对质,方泓砚真的亲口承认是他推了赵采嫣,那父亲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方家人对不起采嫣为由,要求取消对采嫣的家法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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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采嫣知道今日父母要接她回赵府,正半睡半醒地躺着,等他们过来,忽然听见丫鬟与婆子喊了声:“大少夫人。”心中顿时警戒起来,睁开双眸,恶狠狠地瞪着正从门口走进来的赵晗,让自己的嗓音尽量冷硬地问道:“你过来干嘛?”
在赵晗耳中听来,她这一句却是虚张声势般的无力。
赵晗走到她身前,弯弯嘴角:“我要是说来看望你的,你也不会信。我过来,只是念在我们姐妹一场,有句话要劝你。你今日要回家休养,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你劝我?哈哈!”赵采嫣毫无笑意地哈了两声,“你要劝我什么?”
赵晗道:“公婆已经有意让二弟休妻了,但你如今状况凄惨,他们最终还是觉得于心不忍,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赵采嫣瞪着她问道:“你说这话到底什么用意?”
赵晗无奈叹气道:“我就直说吧。你如今是弱者,公婆不忍休了你,可若你再做出过分之事,让他们蒙羞下不来台或是让他们震怒,那就……”
赵采嫣露出了然般的表情,突然又反应过来:“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知道什么。”赵晗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便含糊其辞地说完便离开了。
赵采嫣狠狠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离去,渐渐眼神中狠厉之色变淡,却浮起了浓重的迷茫。赵晗最后那句话一下子敲到了她心底深处里,她重生以来,一心一意想要改变活法,要活得比上一世好,可谁知道,她越是费尽心机,越是适得其反。
而看着婚后的势态变化,方泓墨竟然变得与前世完全不同,非但没有与公婆彻底闹僵,反而还与他们亲近许多,公公也对他愈加信任,让他管理好几家铺子。他对赵晗也是不一般地好,自己越是挑拨离间,他与赵晗之间却越是亲密无间,这到底是为什么?
而泓砚……她原本如此倾心中意之人,为何真的嫁给他后,却会觉得他与自己心目中的那人不一样?是他真的不一样了,还是自己原来就没有真正认清楚他?
如果费尽心机,反而不得善终,那她一直以来都在拼命算计、拼命谋划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让自己再一次被方家休弃,重蹈成为弃妇的命运吗?
前世她选择了自尽,并非真的彻底感到绝望,只是被休弃的极度羞耻让她难以再面对家人与亲朋!
另外,她内心深处亦抱有一丝希望,也许……也许那人会因此回心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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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泓砚挨家法虽然挨得狠,毕竟只是皮肉外伤,又经过及时医治,这七八天过去,伤处都收了口结了疤,只是还不太能压到,走路翻身还是会痛,因此仍趴在床上养伤,人却是清醒的。
韩氏让人把方泓砚抬到赵采嫣休养的屋子,又让人去通知方永康。
方永康知道亲家今天来接赵采嫣,本来不想与他们见面,便避开了,但收到韩氏的传讯,知道事情并不顺利,便也赶到了春泽居的西厢。
韩氏见他们都到了,朝着赵振翼李氏望了一眼,便对赵采嫣发问:“亲家公说是泓砚推你摔倒,导致你小产的,此事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