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唐简,君长鹤站起身来。
他那凝重的面孔是带了些复杂之色的,有慌惑,有期待,有……
甚至于,更多的还有不知所措。
他身高和君长鸣相仿,足足一米八,虽然年逾四十五,但身形依然劲拔峭挺到没有丝毫中年男人该有的赘肉余生,他的面容有一种常年修儒的凝练,却又带着一种沧桑感的威重。
如此不凡之中年男人,站在唐简面前,竟然不知所措。
他身边站立的两名随从。
心境都突然紧张起来,为他们的君董而紧张。
君长鹤的唇蠕动着,没出声。
只看着唐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从何说起?
而唐简也立在那里,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有一种狭路相逢的压抑。
有一种……
“长鹤大哥。”拥揽着唐简的雍绍钦率先打破了沉默,站在唐简和君长鹤的中间,从内心来讲,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唐简的感受。
哪怕君长鹤被他叫了三十年的大哥。
终究
君长鹤是唐简的亲生父亲。
那种终生都无法抹杀的血亲关系,致使雍绍钦即便很是心疼唐简,却,无法插手他们父女之间的情感纠葛。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顺着唐简。
小姑娘前天哭了一夜,好不容易昨天一天冰袋给她敷了眼,现下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
此时在看到君长鹤。
雍绍钦十分担心唐简的心境。
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唐简却微笑了一下,然后她抿了下唇,极为平静的看着君长鹤。
不语。
那小脸上的疏离,那淡漠之中夹杂的伤痕,那身形依然在,而灵魂早已不附体的静止。
让君长鹤十分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压抑。
一种父与女面对面无处可躲的压抑。
哪怕
唐简能够说一句话呢,埋怨他,冲他吼,更或者是,拿个小匕首一刀刺中他脖颈间的大动脉。
让他命归西去!
但……
小姑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她特别的柔韧。
她的那种柔韧度,是浴火里重生出来的,是小小年纪只身一人闯荡盛京大都市时,没有有权有优势的父亲做保护而只能面对强势欺凌时的九死一生之后,练就的韧度。
一种极难摧毁的韧度。
君长鹤突然在心中虐心无比的笑。
一上午的,为了在这里能和简简见一面,为了能看她穿上婚纱的漂亮公主模样,他一上午都没心思处理公司的事物。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他坐在这长长的走道里,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心里想着各种见到唐简的期待,激动,等等。
却是,见了才知道,是这么的……
难!
以往的种种,他围杀她的那一夜历历在目。
岂能在一夕之间,全都抹杀了?
看着她。
他唯一的骨肉。
他亲爱的小孩。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遭重创,他却心口疼如刀割,原来,他亲爱的小孩。
那种直觉的感官,永远不会骗人。
他的小孩,差点被他亲手弄死。
我亲爱的小孩,你能原谅爸爸吗?
我亲爱的小孩,爸爸可不可以摸摸你的脸庞。
未语。
君长鹤清泪纵横了整张面庞。
“君先生。”唐简终于开口了,语气极为平淡,有一种幽远。道出了她与他的距离,和那无法填补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简简,爸爸……我,罪孽深重。”君长鹤看着她,看着这个清瘦修挺,一脸淡素的女孩。
唯有这句话。
是呀,罪孽深重!
女孩修挺的鼻梁,薄薄的单眼皮,英挺的剑眉,和他,真的如出一辙,那种永不屈服,永不倒地,绝境挣扎的毅力。
俨然,有着他们君家几代人的优良传承。
“……还有其他事情吗?”语气里没有激动,没有愤声,面容上,没有泪。
却越发的刺痛着君长鹤的一颗心。
“你怪爸爸,你打爸爸,你骂爸爸,你拿你的小匕首一刀刺中爸爸的大动脉,让爸爸流血而尽,好吗?”终于,君长鹤鼓足了勇气。
“……我不杀人,那是犯罪。”唐简。
“……对不起,简简。”君长鹤抑制了自己的激动。
“没关系!”短短三个字,道尽了多少的疏离?
“你叫了爷爷,叫了奶奶,跟你二叔也很亲,这些,爸爸已经知足了,爸爸不求你叫一声爸爸,只求你,把心中的怨恨,发出来,发在爸爸身上,这样你会好受一点……”听到简简说没关系,君长鹤进一步说道。
她缺爱吗?
不缺,她有爸疼,有妈爱。
她却钱吗?
不缺,她是个小富婆。
她如君见晚那般缺点盲多,骄纵任性容易被收买吗?
不,她隐忍,坚强,独立。
他根本无从着手,也只有这点微薄的,恳请她在他身上宣泄罢了。
“好受?”
她喟叹一声:“就在前天晚上,我的泪,关于我是君家人的泪,关于我身世的泪,已经流干了。给你看我两只眼睛变成肿眼泡的丑照片,奇丑。”
她竟然极为轻松的翻开自己抽照片给他看。
“……”君长鹤的泪,更凶了:“简简……爸爸。”
他肝肠寸断,血溢漫天。
“你要……爸爸怎样弥补?”
“弥补?”她又是一声反问道,大概是觉得,如果不回答他,他终究不会离开,唐简终于开了口:“弥补我什么?”
回忆往昔。
她的面上是婉甜并凄美的笑:“我的家庭在小城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生活水平也在中上等,我的爸爸是个极其有情调的男人,他硬朗帅气,懂的照顾家,照顾妈妈和我两个弟弟妹妹。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每周都带我吃一次西餐,带我去看电影,我在我们当地学校里的穿戴虽然不是最好的,却也足够好,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十分幸福十分温馨十分充实的五口之家,而我家唯一遭受的厄运便是,我的爸爸在三个月之前……死了。”
一脸的悲怆之后。
唐简即刻恢复潇洒的看着君长鹤:“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了,我爸爸的死与你无关,所以你不需要弥补我什么。”
“我……简简,我无法让你爸爸起死回生,但是你愿意的话,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代替你死去的爸爸,给你余生的父爱……”
“父爱?”唐简闭眼,长长吸气,然后挑眉,笑看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君长鹤连续三声:“我不配给予你父爱,简简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就给爸爸一次解释的机会,爸爸不是不要爱你,爸爸一直把小晚当成了,爸爸当时给小晚起名字的时候,就是觉得见她见晚了,心有愧疚,其实小晚应该是你。你才是爸爸唯一的君见晚……小晚。”
“闭嘴!”唐简突然一声吼,眉头蹙起老高:“我不叫君见晚!我不姓君,我不叫小晚,我姓唐,叫唐简!我没有选择是否出生的机会,我无法选择我的基因来自于谁,但是,从我有记忆的那一刻起,我只知道,我姓唐,叫唐简。此生……不变!”
“简简……爸爸,爸爸错了,爸爸不该这样说,爸爸道歉,你告诉爸爸,要怎样,你才能心里好过一些?”君长鹤的一颗心,痛苦的扭曲着。
“要怎样?”唐简清淡的一笑:“你真的不用费神,真的。我很快乐,很好,纵然我失去了爸爸,可我妈妈依然很疼我,我老公,我老公的爸爸,都很疼我。”
她顿了顿,然后又说道:“说到这里,我有必要对你解释一下,我,早在你围杀我的那一夜,我已经和绍钦领了结婚证了,我们是合法夫妻,持证上岗。我不是任何人口中的乱勾引男人的狐狸精,野鸡……统统不是。”
“别说了……简简!”君长鹤在这一秒钟。
真的很想速死。
那一夜!
那永远不可磨灭的一个晚上。
自己,纠集了身边所有的高手保镖,纠集了那么多的豪门阔太,为了一个鸠占鹊巢的野心狼子,去围杀自己的血脉骨肉。
哈哈!
一口腥甜的血液,自下而上。
涌出了君长鹤的喉咙,涌到了他的嘴里,他闭着嘴,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好。”唐简淡然一笑,然后看着雍绍钦:“绍钦,我们进去吧。”
“长鹤大哥,我们……先进去。”最能了解并立即唐简的,当然是雍绍钦,要唐简如何在一时之间,去承认这个连一天都没有养活过自己的父亲?
况且他还给自己带来那么大的伤害。
她已经转变为不恨他,只把他当做路人,并且接受了爷爷奶奶二叔,这种做法,已经很是理性,很是顾及到方方面面了。
至少
她不去歇斯底里声讨。
本来也是,一枚小小的基因罢了,一份血缘而已。
于亲情而言,有何关系?
若说亲情,她只跟二叔亲。
因为,二叔在点滴之间,已经倾注到了那份厚度。
而君长鹤,没有。
君长鹤痛苦的站在挂满了婚纱的展厅之外,从小到大,从接管君氏到现在,无论历经了多么大的事情,从没有这一刻。
令君长鹤生不如死。
痛彻心扉。
满脸的泪,沾染了通往婚纱展厅的玻璃门,跟着他的随从都唏嘘不已。
“大哥……”不知何时,君长鸣携手温晴,站在了他的身后。
兄弟两人,谁都没想到,唐简是这样不愠不怒,完全一副路人甲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过
经历了前天晚上,当唐简听到君见晚根本就不是江露雪领养的孩子拿来骗君长鹤而分明就是江露雪的私生女而顶替了她唐简二十年的时候。
君长鸣能体会到唐简心中那一刻的崩塌。
杀母仇人的女儿,顶替自己享受了二十年的亲情,那份撕心裂肺,根本非常人能承受。
一切怪罪于谁?
君长鹤!
若当初,你不离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若不爱,就不要结婚。
若结婚,就不要离婚!
“长鸣。”君长鹤在君长鸣面前,没有掩饰自己的横流的泪水,沙哑的嗓音透露着无尽的沧桑之感:“长鸣我……”
“大哥,你别难过,怪我,太急于求成了。就在前天晚上,简简第一次知道,小晚是江露雪的私生女的时候,她哭了一晚上,眼睛都肿的看不清路,绍钦为她敷冰块敷了一天才好转,你想想她的心情,被掏空了一样的感觉。”
君长鸣抚着君长鹤的肩膀。
不知该如何安慰大哥,只阐述着事实:“母亲寿宴那天,她乍一听说你把君见晚当成她的身份疼爱了二十年,她原本十分的恨你的心,一下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却也理直的没有大呼小叫。而前天……”
“我知道,长鸣我知道。”君长鹤依然沙哑着声音:“我只是,无法面对我竟然,竟然亲自下狠心的围杀了我的亲生女儿一晚上,差点弄死她!她那么小,那么孤单,那么无助,我竟然口口声声的对她说,她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我竟然对她说,跟小晚相比,她只能认输,因为小晚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长鸣我是不是该死了……造孽!”
“大哥……”君长鸣听的凄楚。
一旁的温晴也无言劝说,关于君长鹤,她不熟悉,一直很陌生,而江露雪和君见晚她却是领教过,对那一家三口,她没什么好印象。
可君长鹤是唐简的爸爸。
更何况,自己现在也是怀了孕的女人,自己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爸爸妈妈一直陪伴在身边直到长大。
“长鸣……自认识简简那一天气,几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爱简简,对她的点点滴滴,几个月了,才得以换来简简叫他一声二叔,我觉得,你和她,你们之间除了那一点血缘关系之外,有的只是仇恨,她能够做到不恨你,淡然处置,其实已经是顾念到那份血缘亲情了,你想让她怎么做?”温晴极为客观的说道。
“……”君长鹤愣,看着这个弟媳妇。
真的很不错,很勇敢的弟媳妇。
“点滴渗入,真的对她好,时间便是愈合伤口的最好良药。”温晴提醒君长鹤。
“弟妹,谢谢你。”君长鹤相似看到了希望那般。
“大哥,我们先进去了,今天,别来打扰简简,好不容易她那么高兴,让她开开心心的试个婚纱,好不好?”温晴又问道。
“好!”君长鹤没有理由不答应:“你们先进去吧,大哥走了。”
别了君长鹤。
温晴和和君长鸣也携手进入了展厅。
君长鸣将温晴的一双手握的更紧了:“君家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无法用抱歉来弥补什么,包括我,差点又犯了当年我大哥犯的错,所以我决定了,等试完婚纱,我就去做个公正,将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都转到你名下。”
“当心我甩了你。”温晴开着玩笑。
“甩了就甩了,只要你开心,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不够好,就甩了我,再找个好的。”君长鹤丝毫不介意。
温晴低眉,笑。
然后抬眸,看着一展厅的婚纱。
款款耀眼。
纯白色的婚纱,纱织和欧根纱交织的美轮美奂,温晴相似掉进一片白色海洋里,纵是她根本不在因为和君长鸣能有婚礼而感到惊喜。
却是看到这纯洁雪白时也禁不住极为的向往。
“我想试哪一款,就试哪一款?”温晴问道。
“当然!”君长鸣肯定的说道:“这是简简的专场婚纱沙龙,当然你想试哪一款就试哪一款,若,你看上了和简简同款的,再让设计师做一件不就得了。不冲突。”
“真的很感谢简简。”温晴由衷的说道,眼眸左左右右的看着这些美轮美奂的婚纱。
“想不想看到,简简和绍钦大婚的婚礼上,她有妈妈的祝福,也有爸爸的祝福?”君长鸣问道。
“长鸣……”温晴懂君长鸣的意思,她也能看出来君长鹤其实不坏,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种错爱。
一种无法弥补的错爱。
但
“我知道你大哥想弥补,可我真的帮不上忙,我不愿意强迫简简什么,她承受的已经够多。”温晴说道。
“你不用说服简简什么,你只要,顺时的在于锦姐面前……”君长鸣目光期希的看着媳妇:“于锦姐,多好的人,你难道不希望她做你一辈子的大嫂?”
“……”温晴好无语哇。
讲真
私心里,她希望。
“努力一下?”君长鸣看着媳妇。
温晴点头。
君长鸣笑了,在她额间亲了一口。
“长鸣,场合不对,你别……”一抬眸间,看到了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唐简。
温晴愣了。
唐简身着的这款婚纱从腰结到抹胸之上,都极为的简单,简单到只有两根辅助线,偏偏,就是这样的简单,映衬了抹胸以上,唐简那美到无可比拟的锁骨。
以及那圆柔纤润的两侧肩头。
那细嫩的肤质,在纯白色映衬下,显得是那般的纯白清灵,年轻真好,温晴心里感慨着的同时,也顺着唐简的腰结看下。
好大的裙摆。
前短后长的那种。
由前中向后缓缓呈扇形打开。依然是纯白色,却是人工绣了孔雀花儿。
站在唐简的对面向后看,已经非常的魅美丽有一种孔雀开屏的感觉。
温晴在想,若是空中俯拍的话,一定美到胜过开屏孔雀吧?
真是真美!
惊为天人的美。
犹如初入凡间的花仙子。
“姐,你也试试这款,我们俩穿同款?”唐简在前面走着,雍绍钦一边扶着她,一边为她拎着身后长长拖着的裙摆。
“姐的年龄,肤色……”温晴极为的没有自信,这款婚纱的确很漂亮,可穿在唐简身上漂亮,不一定穿在自己身上漂亮。她自知,至极已经没有了唐简那般的青春,没有了她那般莹润紧弹的肤质。
“没关系姐,我们还可以再选其它款?我也不一定是这款,说不定还有更合适的呢。”唐简鼓励温晴。
然后顺便看了下温晴的小腹,突然想到:“姐,你得穿腰间宽松的婚纱……”
“还不去找……”温晴笑,然后看着君长鸣。
“诶,马上去找,实在找不到,咱还可以让拉菲拉尔专门给你设计孕妇款婚纱……”君长鸣十分周到的对媳妇说道。
“这话,我听着有点耳熟。”唐简笑着看了雍绍钦一下。
“去试下一款。”雍绍钦看着她情深一片。
“姐,我们一起试。”唐简的兴致来了。
婚纱,对于每个女孩子来说,都是分外的向往,这款很美,说不定下一款更美的呢?
这么多,总要全部试过来,才能知道哪个最美。
又挑了一款,四人同时进入了两个试衣间。
终究温晴有孕在身,做什么都得小心着点,所以唐简和雍绍钦先她一步换出来了,尚未转身,唐简听到了展厅的门口有人在吵嚷。
雍绍钦也听到了。
未转身眉头便已经蹙了起来,这里是私人禁地,怎么会有轻微吵嚷声?
扶着唐简的腰身,一手为她提着裙摆,然后和唐简一起转身。
即刻看到。
展厅的门口,站了两个人。
洛琪和程媛。
------题外话------
十点半之前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