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珂是在冰凉的农村火炕上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用旧报纸糊成的天花板,一个布满指痕的老式灯泡悬在她头顶,灯玻璃罩上趴着一只瘪肚蚊子,那蚊子一边搓着两只前足,一边扇动着翅膀。
恍若凉水浇头,她顿时就清醒了。
这是哪里?
赵珂坐起身,发现她的睡衣也被换了,取而代之的白色休闲长袖衫和深蓝牛仔裤,是她出去散心时比较喜欢的打扮。
她观察着周围,发现她在一间普通的农村平房里,火炕上铺着花绿炕革,靠墙是用来放被子的立柜,墙上挂着镜子,墙角里堆着笤帚、簸箕和脏的猫食碗。
她盘腿坐着,思索现在的情况。
梦世界是当今最出名的全息游戏公司,她是恐游部的金牌编剧,前不久她刚完成一个大游戏的剧本编撰,主管乔瑾,也就是她的死党,给她放了半月的假。
最近真的太累,回到家里,她就美滋滋地钻进被窝睡觉,一觉醒来,发现她在一间陌生的农村平房里。
在拍戏或是搞真人秀?
她既不是明星也不是知名主播,没理由有这样的猜测。
她的两位死党在恶作剧?
无论是卫澜还是乔瑾,都没这么无聊。
她被绑架了?
以她在银行的存款来说,倒是有可能,只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世界城市化完毕,这种农村平房只能在虚拟世界里找到。
她梦游钻进了游戏舱,现在是在游戏里?
她的游戏舱被她设了各种限制,她神志不清,肯定进不去。
难道......
她真的如自己曾经写过的某种设定那样,穿越了?
还是身穿?
“学姐。”
用来挡蚊子的门帘被人掀起,在她身后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赵珂停止了她的猜想,回身朝门口望去。
一个留着齐耳碎发的俊美少年拨开门帘走了进来,他皮肤很白,身形颀长,五官比她稍显稚嫩,发丝也很软的样子,一双眼睛更是黑得透亮,是当下很受欢迎的小奶狗款。
看见她醒了,他微皱的眉舒展开,抿着的唇角也轻轻挑起:“学姐,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赵珂挑眉盯着他,表情有些古怪。
他穿着黑色长袖和深蓝牛仔裤,胸前的图案和她的一模一样。
情、情侣装?
不待她继续想,少年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他将手里一直端着的碗放到炕沿,扶住她的肩膀,倾身用额头抵上她的额。
他的靠近来得猝不及防,赵珂从来没被男孩子如此亲近过,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就在她濒临破功的时候,少年直起身:“还是有点热,厨房熬了绿豆汤,学姐喝一点吧。”
他说着将碗递到她面前,赵珂默默接过,绿豆汤清凉微甜,很是解暑,她默默喝完,在脑海里谋划着。当务之急,就是弄明白三要素,即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做什么。
这位少年叫她学姐,他们应该是来农家乐的学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同学一起,还是就他们两个——如果是小情侣的双人旅行,就有些尴尬了。
“顾清枫,赵珂怎么样啦?”
赵珂刚刚把绿豆汤喝完,一个短发女生就撩开帘子探头进来:“要是她还发热,我这里有退热额贴。”
赵珂揉揉额角,显得有些迷糊:“我是中暑了吗?”
田甜,也就是短发女生点头:“对啊,大家刚才都在田里摘玉米,你忽然晕倒,把我们都吓坏了,顾清枫就抱着你回到屋里,让你好好休息。”
“我已经没事了,在屋里待着我觉得闷,我想出去走走。”
“外面太阳挺晒的,你还是别......”
田甜看到坐在炕沿的少年对她摇了摇头,便也不再说话:“算了,我先回去找他们了。”
炕角堆着几只鼓鼓的背包,看样式都是女生背包,顾清枫轻车熟路地拎出里面唯一符合赵珂喜好的那只包,拉开拉锁,拿出一把遮阳伞。他伸手示意赵珂搭上,一双黑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显得特别乖:“学姐想出去的话,我陪你。”
赵珂虚扶着他的手,走进院子里。
比起穿越,她宁愿相信自己是被绑架了,或者卡在游戏里了,但眼前的农村院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想得美。
在她的世界,这种农村院落都绝迹了,她的游戏库里,也没有带这种场景的游戏。
冷静,越是面对这种离奇的境遇,她越要冷静。
她现在还叫赵珂,身边这位应该是她的男友,她和几位同学来这里搞农家乐,中暑了,现在刚刚醒过来。
这就是她目前掌握的信息。
她不能直接问诸如“现在是XX年吗”、“这里是哪里”的问题,那只会让别人以为她是个神经病,她必须伪装好,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赵珂了。
其他的事,等到她弄清楚环境再说。
“当初他们说要来这里玩农家乐,我是不同意的,学姐虽然做什么都很要强,其实身体很娇弱,学长们今天要去田里帮忙,你也非要跟着,我怎么劝都不听......”
顾清枫撑着伞走在她身侧,夏日酷热,阳光极盛,他将伞倾向赵珂那边,自己半张脸都暴露在阳光里,被晒得发光。
他低低地说着,忽然发现身边的少女在思索,根本没听他的话。他抿抿唇,眼睫微垂,显得有些失落,垂在身侧的手勾到她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学姐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走出院子就是蜿蜒的农家大道,路面坑坑洼洼,尘土飞扬,沿着大路走,左手侧都是一间一间的农村房屋,右手边则是望不见边际的玉米地。
赵珂远远看见玉米地里有十来个小点在晃动,她眯起眼,发现那是正在掰玉米的男生女生们。
“他们在那,我们去看看。”
她说着快步走向玉米地,也不管有没有伞遮阳。
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顾清枫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在成为恐游部编剧以前,赵珂是死党乔瑾的经纪人,虽然他自己颜好实力高,但他能成为梦世界最出名的主播,自然能证明她这个经纪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她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按理说,她很擅长套话。
不过现在她和小男友说话都觉得尴尬,更别提套信息了。
赵珂挑起唇角,那就从其他同学下手吧。
凭借舌灿莲花的功力和装傻的本领,很快,她就弄清了状况。
和她猜测得差不多,他们都是大学生,狼人杀社团的,现在正是暑假,大家一起出来农家乐,这里位置比较偏僻,他们包车来的,大巴会在几天后准时来接他们。
玉米掰完了,女生们到菜园子里摘菜,男生们拿着泔水桶和苞米杆子喂猪喂牛,赵珂是病号,她坐在菜园子边的石头上,躲在伞底,默默记名字。
“我们完事了,你们呢?”
一个男生走过来,向她打招呼:“学姐怎么样,还难受吗?”
王奈,大一的学弟,特别可爱,特别懂礼貌,小天使。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孟知理,温柔的大三学长,他指指院子里的那口井:“大家辛苦了,我刚刚问过,园里的蔬菜水果我们可以自己拿,刚刚我们往井里放了西瓜,一会都来吃吧。”
同届相处比较自然,赵珂招呼田甜走进自己的伞里,女生们走回院子里,男生们正都围在井边,等着西瓜上来。
一个强壮的男生正卖力地拉着绳子,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抱着胳膊指导他,两个男生躲在墙角偷懒乘凉,还有一个蹲在井边,看着绳子慢慢上滑。
孙浩,身强体壮,体力活担当,活宝学弟。
郑肃,有些古板,做事非常严谨的大四老学长。
韩民,老奸巨猾的可爱老学长。
杨烈,性格有些不讨喜,喜欢摆架子,但毕竟是老学长,大家也都顺着他。
顾清枫,她男朋友,全场最小的学弟,他有国家级竞赛金奖,在高二考进了他们大学的少年班,略过高三直接读大一,按年龄说,他现在应该读高三才对。
想到这里,赵珂默默地捂脸。
“吃西瓜喽!”
孙浩把绳子扯到头,也不顾西瓜上面有冷水,直接抱进怀里。
躲在墙角的韩民看见西瓜上来了,脚底抹油滑进他们之间,盯着西瓜外皮翠绿的花纹满意地点头:“那谁,小王,你去厨房借把刀来。”
因为性格比较软,王奈总是学长们支使的对象,他早就对韩民这样见怪不怪了,他耸耸肩,打算出去,却听见赵珂道:“我离厨房最近,我去吧。”
赵珂把伞交给田甜,往厨房走去。
他们住在村长家,这也是整个村最大的一家。
村长家的格局是三面围成U形,中间是院子,有井有树有狗窝,缺口的地方是铁栅栏大门,左边是几间给他们住的屋子,特别宽敞,男生们一间,女生们一间就够了,中间是他们自己住的地方,屋子后面都是菜园子,左边是厨房、柴房,房屋后面是畜生圈,鸡鸭鹅牛猪都住那。
赵珂走到厨房前,厨房门是有些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用铁链子拴着,敞着一条缝能透风。不过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因为往里走还有一块很长的黑布挡着。
“阿姨,我们想借一把切西瓜的刀。”
厨房里传来煎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哎,我知道了,你等会儿啊。”
赵珂站在原地等着,脑子里开始跑火车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自从她开始为恐怖游戏写剧本后,就喜欢在生活中找剧情,开脑洞,这是职业病。
这么热的天,农村做饭通常都是敞着门的,她关着门,是想掩藏什么,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让她看见的?
这个就可以开食肉村庄的脑洞。
黑色,能够盖住任何颜色,更是血液干涸凝固后的颜色,就算是新鲜的血液,溅上去都不会显得刺眼。
可以想象,厨房里,案板上的东西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女人用刀剔掉肉,切片,放到锅里煎。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味飘荡出来,女人正忍不住想自己先尝尝,令人讨厌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说要借刀。
女人冷笑,她看看自己手里沾满血和碎肉的刀,恶意满满地咧开嘴,她把刀随便往布上蹭了蹭,见没有血了,就提着刀走到门口......
额,打住,再继续想就有点恶心了。
这时候,女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解开铁链,打开门:“给你刀,吃饭的时候拿过来就行。”
“谢谢阿姨。”
赵珂接过刀的时候,还情不自禁地往女人的围裙上瞧了一眼,上面沾着韭菜末,还有溅上的一点蛋液:“韭菜炒鸡蛋?”
女人眯眼笑起来:“还有红烧肉。”
“怪不得味道这么香,光闻味儿我都饿了。”
女人笑笑,回屋继续做饭了。
赵珂拿着刀,回去找她的小伙伴们。
她已经想好了,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手机没有信号,她等到农家乐结束,回到城市再看看。
如果只是位置的穿越,她还在她的时代,她就去找两位死党,如果不是,她回不去,就只能在这里呆着了。
反正她从小就是孤儿,是在乔家长大的,叔叔阿姨有乔瑾养老,她也不用担心。
她孑然一身,到哪不是活呢。
在赵珂往回走的时候,女人也走到灶台前,她解开围裙挂到墙上,取下了另一条系上。
那条围裙沾满血迹,零星的肉末沾在衣角,她抖抖围裙,那些肉末掉到地上,滚满灰尘,像一种叫驴打滚的小吃。
灶台上有很多口锅,女人揭开其中一个,里面的红烧肉焖得正好,汤汁酱红,因为肉自带的血丝,色泽格外鲜亮。
女人从刀架拿起一把刀,走向案板。
猩红的血液喷溅到她的脸上,溅到她身后的黑布上。
是最好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