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躺在床上，不时咳嗽两声，本该很虚弱才是，说话却透着平时没有的精神头：“要不要到这里坐会儿。”

苍梧笑着摇了摇头：“我站在炉灶前，已经很暖了。”

太皇太后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黯淡。

苍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心底深处，有些宠溺的无奈，抬腿走到了炕边，微微搭了一个边儿坐下。

刚刚还有点失落的太皇太后，没忍住，浅浅笑了起来。

想和苍梧找点什么话题，正好外面下雪，太皇太后就问：“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等雪停了，咱们就上山么？”

“我自己上山。”苍梧淡淡地说，语气满是不容拒绝。

太皇太后很是不解：“为何不带我？”

苍梧凝视她，认真地道：“你还病着，不适合折腾了，而且山上都是男人，也不方便，你就留在这里养病，我会时常派人来照顾你。”

太皇太后面色一变，挣扎着坐起来，急切地问苍梧：“你以后都不来看我了是么？”

苍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遁入空门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这样难以抉择的时候。

理智上告诉他，都已经错过一辈子，不差最后这几年了，可是情感上，他却还是不舍得离开。

而这些心思，他甚至都不敢同太皇太后表明。

希望在她心中，自己始终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少林寺掌门。

“我也会时常来看你的……”

太皇太后怎么也没想到，她奔波了一路，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结局。

苦笑一声，她不知道该怎么争取，以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和苍梧说话。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故人？朋友？

总之很多年前他们就心知肚明，他们不可能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

太皇太后有些埋怨自己刚刚找的话题不好，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也不愿意开口。

苍梧始终沉默着，整个人就如同窗外的冰雪，而她不知道，在那寒冷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颗火热的心。

气氛有点尴尬，苍梧站起来，背影笔挺，蕴含力量。

他每一步都是那样稳，从这里到炉灶旁，没回头，对太皇太后轻声说：“我看看有什么食材，给你做顿饭吧。”

太皇太后心中酸涩得厉害，加上生病，胃口也不好，什么都不想吃。

这个季节，苍梧只找到了一些大米，还有几个土豆，这会儿正在给土豆去皮。

他的话语没停，但是明显字字斟酌：“少林寺中有药材，我晚上去给你取来。”

如今那么多个小门派正围困少林寺，他半点不担心，反而是对自己这么上心，太皇太后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是这份感动中，却掺杂着毒药，她忍不住触碰，又痛入四肢百骸。

于是她笑了笑，有点破罐破摔地说：“这一把老身子骨，早就该入土了，还是别浪费什么药物了。”

苍梧给土豆去皮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总算是回头看太皇太后：“你定能长命百岁，不要瞎说。”

太皇太后微微闭着眼睛，也没看清楚他那关切的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苍梧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知道她是怎样执拗的性子，当初连句告别都没有，就离开了这里，那已经是她给自己的答案了。

这次他却不能由着她，关乎身体无小事，尤其老年人更是脆弱。

这一路来，能让她坐着，自己就绝对不让她走，怎么能在少林寺的山脚下出事？

太皇太后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下，苍梧已经在切着土豆了，菜刀不断落在菜板上，发出当当当，很规律的声响。

而她竟然在这个声音中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她梦到了年轻的时候，她发现同样年轻的苍梧还会做饭，简直不能更诧异了。

那个时候她就问苍梧：“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

苍梧那会儿比现在要腼腆很多，笑了笑，也不说话。

太皇太后一边看他动作麻利地做饭，眼中满是惊艳，而且她总觉得，苍梧做出来的东西，比旁人的要好吃。

她是被一阵饭香给诱惑醒的，本来她没有胃口，这会儿嘴巴里面也反酸水，竟然很想吃点东西了。

苍梧之前刚刚他惹太皇太后不高兴了，此刻也没提要独自上山的事情，把碗筷摆好后，温和地问她：“还以为你要睡一会儿，吃饭么？”

太皇太后躺了一会儿，比刚刚有力气多了，点点头，要坐起来。

这次苍梧过来扶她，太皇太后没有拒绝。

她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一盘很素净的土豆丝，还有两碗米饭。

明明放的都是菜籽油，但是混着米饭的香味一起，真是让太皇太后食指大动。

“吃。”她坚定地说。

苍梧被她逗笑了，顺着力道，给她穿了鞋子，又让她站了起来，给她扶到了桌边。

屋子中已经很热了，但是之前从一些边角的地方，还是有寒风灌入。

这次太皇太后半晌后才察觉到，转头一看，那些地方，都被苍梧用东西给堵住了，难怪这样温暖呢。

她有点惊喜地说：“这些都是你刚刚做的么？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嗯，见你睡着了，我动作很轻。”苍梧没说的是，他为了填那些漏风的地方，又不吵醒太皇太后，都是拿了东西，到外面去干活的。

不过这些也没必要让太皇太后知道。

她坐在桌边，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乖乖巧巧的，像是个排排坐等着分果果的小朋友。

苍梧把碗筷递到她手中，太皇太后接过来的时候，察觉到她的手正在无意识地颤抖。

不过她已经很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了，还抿唇笑了笑：“年纪大了，真是不中用了，总是腰酸眼花，手也不稳当。”

苍梧常年习武，强身健体，这些毛病他都没有，而且从面容上看，他好像比太皇太后还年轻一些。

不过他半点都没嫌弃过太皇太后，还给她夹菜：“捧不住碗，你就放在桌上吃。”

左右年纪都大了，在意那些虚礼做什么。况且太后也算是清修多年，早已经看淡世事了。

于是她赞许地望了苍梧一眼，果然是把碗放下了，低头吃着东西。

这样比刚刚吃得畅快多了，苍梧见一向食欲不振的太皇太后，这次竟然吃了一碗饭，别样高兴，嘴角的笑意也更深沉。

太皇太后放下碗筷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去洗碗，但苍梧却怎么都不同意。

“你还是去床上躺着，我刚刚温了热水来刷碗。”

太皇太后拗不过苍梧，只好又回到了床上，但她都已经躺了这么多天了，这会儿就坐着，看苍梧微微弯着腰，低就着炉灶，刷碗也是一丝不苟。

之前她还有点生苍梧的气，现在可能是吃饱了，那点气早就消散了。

她知道少林寺如今的情况很危险，苍梧回去，是要主持大局的，她一个外人，还被江湖上传言和少林寺的掌门有染，于情于理，都不该在这个时候露面。

于是这天晚上，在苍梧走之前，太皇太后只担忧地问：“用我出来和你一起解释一下么？”

苍梧笑了笑，带着苍凉，只不过不是因为太皇太后。

“不用了，人们总习惯按照他们心中所想，去编排别人，解释在他们看来，反而就是掩饰。”

说完后，苍梧就要离开，太皇太后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挽留的话来。

谁知道苍梧停住脚步，鬼使神差地说：“我这次上山就是取药，很快就会回来的。晚上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太皇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就被巨大的惊喜给席卷了。

他竟然说要留下来！那是不是之后的困难，也都愿意和她一起面对了？

太皇太后生怕苍梧改变了想法，这会儿都有些在撵他走似的了：“那你快点去，也快点回来，我给你留个门。”

苍梧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之前在少林寺中出入自由，房间也是自己的，好像真的没有被谁留门的时候。

这感觉，就想老夫老妻过日子一样，让他也心花怒放。

于是他没再耽搁，走后还让太皇太后把门锁上。

……

此刻在通往少林寺的必经之路上，停留着不少武林人士。他们也是一路奔波而来，衣裳带的少的，在这种时候的夜里，简直没法活了。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抱怨了一句：“这到底是什么鬼天气，白天还没这么冷的。”

“再忍忍吧，这少林寺总要给咱们这些武林人士一个说法的，他们再这样无动于衷，咱们就直接攻上去，反正这里这么多人。”

这次他们集结了几百人，也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武功自然是不差。

少林寺如今僧人也只有八百，掌门还没回来，此刻不动手，还待何时？

那个络腮胡子知道同伴说的有道理，可是现在他不光是在埋怨天气啊！

凭什么这阴风阵阵的晚上，他们就要在山路上巡逻，而赖严明就能住在营帐中？

这赖严明，是个江湖上中等门派的掌门，也是这次围剿少林寺的牵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