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你很不想见到我?”王邪问。
君芜:“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王邪看着她,似笑非笑。
君芜在夜里见他,每次都一种……如夜中明月照,灼灼其华的感觉。相比自己……还真是一个天神,一个地上妖鬼,的有些说不出的挫感。
王邪见她牵动嘴角,有些奇怪:“笑什么?”
君芜抬头,轻轻摇了摇头,顿了下,她徐道:“我想,恐怕你是我这一生,遇到最好的人了。”
从牢中的月窗吹过一阵清凉的晚风,王邪的青乌发带随风扬动。倏尔,他不发一言地朝她走过去,将手中剑上布,拉扯开。
‘承影’动,在君芜的脸上闪过一道剑影,君芜见他举起剑,落剑随影,手上的绳子和脚下她特意绑上去的绳子,四下松开。
王邪上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朝牢外拉。
却在出牢那刻,被君芜按住他的一只臂:“……等等。”
王邪转身,抿了抿唇::“我要带你出去。”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决然,隐隐还透着一种让人难以忤逆,又浑然天成的凛然霸气。
君芜一时心有震慑,愣了一下回神,手用力又按了按他的手。
她似能感受到他的主意很难撼动,可还是与他娓娓道来,她的心中所虑:“恩公,我问你,若我此番就这么出去,我在梁国可还有安生之命?”
这个问题,王邪也想过。
他不答反问她:“为什么你又一定要待在梁国?梁国,吕赵之间,虽土地肥沃,一派繁荣景象,但又如镜花水月。外有虎狼强邻,时有攻击,民生多扰;内庭朝堂皇族混乱,政治不明,骄奢淫逸,已如腐木枯朽至深,后被强邻慢慢蚕食吞尽亦是迟早。现在天下秩序破乱,各国杂居民众多有,你为什么不趁此带着你母亲与妹妹,在‘吕’、‘姜’、‘赵’三大国间或一些边远小国,选一个安生立命之处?”顿下,王邪道:“我以为,姜国物地繁华,民风淳朴热情,倒是适合你的。”
不似对闽巫,君芜对王邪流露的发自肺腑的真切感激:“不知你竟为我考虑至如此,这份恩情,君芜无以为报。”
王邪:“都说,不用你报。”
君芜:“可是……恩公?”
王邪听到‘可是’,下意识拢了拢眉心。
君芜眼神清明,有星火跃动,“我在梁国,还有一件必要做达的事,我暂且不可离开梁国。”君芜微微弯起唇,对王邪露出一抹亲和温明的笑意,她知道,他不高兴了。
“但是恩公的国家,姜国,待我完成我的使命,我定会带着母亲和妹妹,欣然去看看的。”
王邪怔了下,舒展开眉头,有些惊讶地问:“你怎知我是姜国人?”
君芜莞尔,看了眼他身上的黑衣……姜国在北国,北面属水,色尚黑,在梁国很少有人穿黑色,还如他穿得如此适合地俊逸、明朗。且王邪与卫青的性子都有些北国人的爽直和坦荡,说话的尾音也有些北方人的明悦与干脆,素来又剑不离身,她还记得……在龙口下见到卫青时他死死抱住剑,王邪也是,按握着剑的手,她扳开得十分吃力,如此待剑如命,那时她已怀疑他们来自尚武的北国姜,而非本国人。再加上他方才善心的建议里,看着她……有她去姜国,他让人安定与担当的神情。
君芜目光轻垂:这个人……真是少有的侠士!
抬目:“这……”君芜手指抚了抚唇,笑不言。
王邪愣下,佯装一脸气恼。
君芜笑起,开怀。
王邪看着她,目光灼灼。他发现她是个爱笑的女子,虽和她时常表现出来的沉着冷静,与不甚凄落的身世,似有些不合世常情理……但谁又规定,面对挫折和不公,就不能如她这般笑肆而乐达的模样。
“你真不走?”这一瞬,王邪似有些感受到君芜远比他想的,更坚强,更复杂,又更简单些。他很想看看,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尽管他理智认为此刻带她走,是最好不过。但看着她那清和与爽丽的笑意,如北国的风。
他的情感,却已被她左右。
君芜正色:“是的!”不动声色,她用着让人不经意的力道,将手腕从王邪手中抽出。
然,她从袖中拿出那她一直藏在身上,离家时的一些碎银两。君芜退后两步,朝王邪恭敬跪下,并将那布包得碎银子郑重递给王邪。
王邪惊她大礼。
君芜:“恩公,我心意已如磐石,必要带着无罪之身离开这里!但有母亲与妹妹令我心中挂念,这些碎银两还望恩公替我交于她们,作为暂时立命之用,并代我安然送她们出城,告知他们去投奔汴梁叔父,日后我与她们在那聚合。君芜,叩谢大恩!”说完,她俯首一个响头叩地!
她不知,是否此生能归还他一次次搭救之恩,但是此时此刻,她能依靠与信赖的,除了这个陌生的侠士,已别无他人。
王邪一阵无言,君芜禀息等他回答。
直到他俯身,靠近她的位置,一阵呼吸清徐,吹过她的颈。
君芜全身莫名被一道暖流变袭。
一声无奈的叹息:“你……这般气势,让人如何说得了拒绝。”
君芜一动不动地,有些怕抬头……此刻,与他视线相接。
*
月落日升,次日,天明。
牢衙们睡醒了,牢头虽感觉有什么不对,但见君芜在牢内要死不活地待着,便也未多细究。闽氏经过那猪的拱闹,惊定心神后,去雷府,才发现君芜的母亲也不见了!
闽氏立马让人去查了君芜在邱县的亲属,以为有人在暗中作梗,但是查了一圈,却发现君芜在邱县竟然无一亲属。她娘王氏是邱县人,但甚为孤苦,没什么亲戚投靠。她父亲君氏竟查得不明来历,籍贯竟是在汴梁京都,乃梁国王城中人。
闽氏惊讶之余,雷公听闻君芜的妹妹和母亲一夜都消失了,赶来与闽氏会和。
雷公:“闽巫,怎么回事?”
闽巫一脸惶恐的焦急:“公,我不知!那人就突然不见了!”
“哎!”雷公一声叹,恨昨日应该他亲自去。
闽巫:“公……”
“无需多言,我已找人去寻,等候消息。”
“是!”
二日过去了,雷公发现一件大奇事,君芜的母亲和妹妹,消失得踪影无查。眼看,七日最长候审就快到,雷公想他断不能让年迈的老夫人上公堂,便觉得是该去见君芜的时候!
可当雷公来到地牢后,那女子被打得奄奄一息,蜷缩在墙角。几次去,无论他用强的还是软的,她只用那虚弱但却坚定的语态对他道:“不见母妹安然,何必妄谈。”
雷公几次被噎回去,想杀她,可邱县这事已传开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茶楼说书的,小儿孩童都在大街小巷传唱……如今人尽皆知,又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整个邱县的人,都在等着公审的日子。
君芜,他暗中杀不得!
终于,梁国律法规定,七日最长的候审日子到了。这一天,整个邱县在七日的酝酿及以讹传讹的夸张渲染下,几乎万人空巷,一大早整个邱县的百姓都挤在公堂门口,有些还带了板凳,和干粮水果。一副来看大戏的模样。
县令在后堂不断擦汗,抓着文书道:“果真要传唤老夫人和闽巫上堂?”
文书也急得冒汗:“外面都是邱县的百姓,还有些途径的商贾,若是处理不好,小上到郡国,大到梁国中央,必对大人不利啊!”
“那如何是好……?”县令着急:“那,我给雷公修书他可有看见了?”
文书:“我亲送的,雷公只道‘放在那里’,便让我回去了,我也不知他何意?”
县令抱头大呼:“难道天要亡我!”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衙役的声音,“大人,大人!”
“叫什么叫!烦着呢!”
“大人啊……雷,雷公带着老夫人和闽巫从后门进来了!”
县令瞪大眼睛:“什么?”他以为幻听,未反应过来,文书猛地拉了他的袖子:“大人,是雷公,雷公带着嫌犯来了!”
县令张口,一副蛋吞进去,要吐出来的模样。
转而,他噎了口吐沫:“嫌犯你亲娘的,是祖宗来了!快……快去迎!”
“哎!”
*
巳时,日光渐辣,公堂的锣鼓敲响。
门堂打开,百姓一哄而入,把公堂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侧面一处视角尚可的墙上,王邪与卫青一坐一站地在那里,注视着公堂内。
而在他们不远的树上,有个身影闲适地翘着二趟腿,躺在树上,闭目在嘈杂声中纹丝不动地,呼呼大睡着,但神奇的是他还能保持身体的平衡,好似他睡得不是树干,而是一张舒适大床……王邪一早便注意到那青年,对他投去几眼,转而,将注意力转向堂中。
县令一声惊堂木拍响:“升堂!”顿时衙堂一阵棍棒响起,顿人禁声,不由肃静。
只是在县令坐下后,又立马站起来……众人见,邱县那了不得的人物雷公正搀着一位衣着富贵,手拿佛珠的老夫人进来。身后,他们又看见,主持着邱县历年大小祭祀的闽巫,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出来。
公堂一时哄闹开来,但雷公周身带过来的威严气场过于强大,大家也只是压低声音喧闹着,不敢大声喧哗。
县令要来迎接雷公,却被雷公以手势压住,县令待他落座,才坐下。坐下后,用官袖,擦了擦汗。
这案还未审……他已然觉得这必定是十分难熬的一日。
雷公与老夫人、闽氏纷纷落座后,雷公朝县令瞧一眼,县令才敲响惊堂目:“升堂,带犯人!”
“威武……”棍棒声响。
雷公与县令眼神之间的互动,百姓都看在眼里,虽还未审……却心中料想预测,今日那名女子能在这般强弱分明的局势中,能得到什么善终的审判结果呢……
一阵链子声响……邱县百姓的目光都看过去,这一眼,让不少人莫名地心跟着,狠狠一揪。
七日,不知这女子在牢中遭遇到什么酷刑……她那袭清水罗裙上满是血污渍色,印着她一张丽容,越显苍白如纸,却有有一种说不上的凄美。她艰难缓慢的步履,走得飘零而吃力,若不是两个衙牢抓住她,他们怀疑下一刻,她就此倒下去……她微微垂着眼,却能看得见她流露出冤屈,那强硬挺直的背脊,又透着坚强与不屈,让人瞧着顿生恻隐与心疼!群众中有些人,悄然地握了握拳头。
君芜走到大堂中间,目光微微巡视,略过县令,文书,雷公,闽巫……最后在老夫人身上,定了定。
那充满莫大冤屈与凄烈的一眼,看得,老太君顿掐断手中佛珠。手,颤起。
县令一声惊堂木下:“大胆犯人,还不跪下!”
君芜收回目光,徐徐,淡然,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