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睡着后姿势就没变过,所以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花见辞那张脸。
不过现在花见辞醒了,除了眼睛看着她,就连他的表情都怔了怔,那张嘴半开着,就像刚说过话一样。
当理智回到现实后,想来脑袋里转着的那句话,就是他说的了。
只是除此以外,她却又有一种别的强烈感觉,自己睡着后是做了一场梦的,但是具体梦到了什么,醒来就忘了。
虽然人做梦经常会有这种时候,可今次忘记了梦境,却让她有些蘸火,她是一点都不记得梦见什么了,可是却有一种直觉,那个梦一定很好。
消了消睡意,她看花见辞盯着她不大像会说话的样子,于此她便开口问了句:“我睡着的时候,你对我说话了?”
花见辞就拙劣的眨了眨眼,看样子是想撒谎,但看穆甄眯起的眸有那么三分凌厉,他还是说了实话:“就……自言自语了一两句。”
看来是了。
想了想听到的那句,好像是埋怨她承诺了他什么,却做不到,她刚睡醒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答应了他什么,就又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我承诺你什么,做不到了?”
这倒是让花见辞震了一震,继而,他皱起了眉,还撇下唇,双眼含着幽怨看了穆甄数秒才答:“你不记得了?”
他竟然反问了,难不成她真答应了他什么事儿?
就在她准备问究竟是什么事儿的时候,她脑袋一乍,想了起来。
啊!
她和他做过约定的,他和他身边的人不动澈,她必须和他度蜜月,不要见澈。
可是她食言了!
一下子她心虚了起来,眸子颤颤悠悠的转了转,她说:“啊那个啊……总之……约定已经被我破了,你想要……怎么做呢?”
看她还好意思提,花见辞毫不客气的抬高了声音,怒道:“你看着我!”
心虚至极的她马上就看向了他。
待她认真了之后,他才说:“我不想做什么,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等我们休息好有精力了,我们回去,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三天后你和我去拍婚纱照,然后再举行一次婚礼!”
“啊?”她吃了一惊。
“你不愿意?”花见辞怒火中烧,看他现在这样子,再想想之前对她那么温柔,穆甄这才意识到他之前全然是在忍着现在这股火气。
吞咽口唾沫,她还未想好说辞,花见辞便又道:“我告诉你穆甄,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的监护人穆路平和甄雪松,把你嫁给了我,你还和我扯了结婚证,如果不去我花家做儿媳妇,那就是你们全家在骗婚!”
“我要是报警,你们全家都得坐牢,而你知道骗婚判刑多久么,你知道要是你被抓了,我说句话,你除了一般刑法,还能加几重罪吗,你妈可都收了我聘礼了!”
“我真是念及对你喜欢啊穆甄!所以想在照顾了你的感受后,把你娶过门!”
说到这里,花见辞咬着后牙,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还抬起手在穆甄的脑袋上狠狠弹了几下,疼的穆甄皱眉时,他又继续说:“不然我早就拿出法律那一套来约束你了,哪容的你这么放肆!”
“自己好好想想,然后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这些话和动作,虽看起来是在对她进行批评,可总有一股宠溺感。
穆甄直接被他怒中带着表白的话给惊呆了,下一秒心中就是不甚的惶恐啊。
突然她就想起了她亲爱滴娘可是想用生命威胁她安心在花家当少奶奶的啊!要是她和澈见面被她老母知道了,那可得了?
甚至,幸好花见辞是这种想法啊,如果他就是为了让她帮他寻找那丢失的雀阴魄,对她毫无好感,他恐怕早就拿出法律的手段了。
到时候,如果她的父母因为这件事坐了牢,连青青的未来都要受到影响,这简直太可怕。
甚至按别人的想法,估计还会说她不识好歹,一个没文化没学历没家境,就是现在有些姿色的女人,以前还不正常过,能有人娶就不错了,别人挤破脑袋都想嫁进的花家要娶她当少奶奶,她还不乐意,这不是作呢!
虽然她很讨厌利益至上的婚姻,也不认为自己丢过魂没文化就是差劲的人,可现在这个社会很多人要这么衡量一个人,她也没有办法。
其实想想,自己愿意和澈在一起,除了不知不觉对他有了感情外,还有一种很重要的感觉。
和澈在一起,能让她觉得远离这个世界,毕竟澈是冥界的阴魂。
但是她虽这么想,却也明白自己是个人,对死亡还是很恐惧的,而且……就像那个道理,很多人都听说过鬼故事,甚至不少人还遇见过鬼,可这些人,有几个敢主动送死,又有几个人能保证自己死后会化成鬼,记得生前的事。
这就是人啊,有贪欲却懦弱,天生对死亡恐惧。
她现在看起来在认真的对待生活,不代表她会忘记以前的辛酸。
即便她之前丢魂一直分不清阴阳两个世界,还因小时候拾吃过野果子,脸上长了青斑看起来丑陋无比,人变的奇奇怪怪的,可她记得爸妈把她一人锁在家,带青青出去玩的时候,自己是有多委屈。
也记得他们好不容易一家四口出去了,别人看到青青,总会夸青青可爱,如果看到了她,问她脸怎么了,她那位抱着青青的妈妈,会这么笑着与人解释:“啊这个我也不知道,这孩子不是我家的,是托我和我爱人照顾的。”
对,曾经她的那位长相秀丽的妈妈,根本不想承认她是她女儿。
还有过年过节,家里来了亲戚,她想和那些唐表兄弟姐妹玩,却遭到了母亲的谩骂:“不准出去,你动不动就说胡话,是想吓到别人吗?你看青青玩的多高兴!不准搞破坏,好好在房间里呆着。”
小时候,她很怕妈妈。
那一次就被老妈训哭了,甚至她都不敢哭出声音,只敢抽泣的问:“妈,那我要是想上厕所呢?”
“尿裤子里!等亲戚走了,自己去洗!不会用洗衣机让你爸教你!”
然后,那是她无比屈辱的时候,那年她十二岁,想去厕所憋到肚子疼,屋的门被反锁,外面没人开,她尿了裤子。
父母以为她丢了魂什么都不懂,所以什么话也能对着她说,其实她都懂。
自从青青长大,父母对她和青青的付出拉开差距后,她都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次。
她记得很清晰的一件事,就是她又一次被父母伤了心,躲在房间哭,哭着哭着,就吸引了很多缺胳膊少腿儿,皮肤发青白的小孩,从墙外穿进来,问她:“姐姐,你为什么哭啊?”
她抹着眼泪答:“我的父母只爱妹妹,不爱我,嫌我奇怪,嫌我丑。”
她没想到,她这么一回答后,那些孩子竟然跟着她一起哭了,他们的眼睛里,流着的眼泪和她有些不同,是红色的,就像血。
有个小女孩边哭边对她说,“姐姐,我有了弟弟后,我的爸爸妈妈就不爱我了,我后来生了病,妈妈说家里穷,要留着钱供弟弟念书娶媳妇,就不治我了,要我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我就死了。”
“死了之后我很生气,我就想不通,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很多次,很坏很坏的想,想拉着爸爸妈妈来陪自己,留弟弟一个人活着,可是看到爸爸妈妈,清明节和中元节,还会给我送衣服送吃的,我就舍不得……”
“我想投胎,想听妈妈的话投个好人家,可酆都城那位凶神恶煞的判官叔叔却不让我投胎,说我有执念,我就成了游魂野鬼,好多次差点被道士收走,还被打断了一只胳膊,险些魂飞魄散呢!”
小女孩的遭遇,让她哭的更加不能自已,可随后又有个小男孩说:
“我的妈妈和爸爸离婚,把我和妹妹扔给爸爸就跟着别的叔叔走了,爸爸是个赌鬼,输的一无所有把妹妹卖了,后来他又赌,借的钱实在还不上,他又想用我顶债,可要账的说男的卖不出价钱,要坎我一条腿我爸长教训……”
“然后,我就被坎了腿,爸爸没钱送我去医院,我就死了。”
“为什么,别的孩子就能有爸爸妈妈疼爱,而我却没有呢,而且我都不敢投胎了,我怕下辈子再遇到这样的事,很难受。”
她很早就知道,每一个失去肉体的灵魂,一定有他们的故事。
从小到大,只要她能看到冥界的阴魂,还被那些阴魂当成同类时,她就经常与它们说话,久而久之,她麻木了。
即便遇到再伤心的事,伤心归伤心,该流泪也会有眼泪,却不会想以前那么强烈了。
可是即便如此。
她一直记得,那些被父母伤害很重,却还爱着父母的孩子们。
她曾经问过那个被父母放弃治疗的小女孩,“你为什么舍不得呢?”
小女孩答:“爸爸妈妈给我上香,就是没忘记我啊,他们会想我的,有人说,想就是爱,我觉得爸爸妈妈虽然爱我不如弟弟那么多,肯定还是爱一点点的,有就好,不要太多。”
有就好,不要太多。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说这话的小女孩才八九岁。
后来她又问小男孩,“你没有恨过你的爸爸妈妈吗?”
小男孩答:“我理解妈妈离开,因为爸爸老打妈妈,但是我不恨爸爸……我有一件玩具,是爸爸赢了钱给我买的,我死了之后,爸爸烧给我了,我也觉得……爸爸有一点爱我。”
这些,穆甄她感同身受。
真的对于很多渴望父母疼爱的孩子来说,父母的一点点爱,就足够抵消父母的很多错误了,哪怕是让他们不能活着的错误。
所以……
不论父母对她有多苛刻,她知道,生养之恩大于天,然后还有一种很卑微的情绪在其中,希望自己听话让父母高兴了,能多给她一点爱。
就这样。
“好。”
她借着花见辞给她考虑的时间思绪跑偏了那么多后,她果断的答应了。
反正,她和澈人鬼殊途,肯定不能在一起的。
能和花见辞以后培养出感情在一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许这就是人生处处有意想不到的风景吧。
“你现在这么痛快?”花见辞对她的答应却有些不敢相信。
她翻了个身,悻悻一笑答:“百善孝为先,我可不想因为我父母去坐牢,而且……我一个保洁员嫁你这位高富帅,这波我又不亏。”
穆甄的回答,带点玩味,可是却让花见辞高兴的像掉进蜜罐子了一样。
突然他就一把把穆甄搂进了怀里,不等穆甄推搡,他就说:“什么也不干,先让老公抱你睡一觉。”
蓦地,穆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到底,对于这个称呼,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勉强扬起了个笑,她还是推了推花见辞,拽起被子一角往身上一搭,没有拒绝。
此时此刻。
白月开着坤霓那辆车,副驾驶坐着旁人看不到的澈,两人往市中心去了。
路程有些远不说,之前澈说的话也很严肃,白月她是很不喜欢那种尴尬的感觉,于此为了打发时间消除尴尬,一向大胆活泼的白月主动向澈找了个话题:“哥哥,你知道当年,神界其他的神是如何议论你与嫂嫂的吗?”
澈一直看着沿路的风景,但却也答了她的话:“知道。”
看他知道,白月变的饶有兴趣,“现在的社会追求自由,和咱们当年神界一样,当年很多情投意合的神会在旁人面前亲热,现代也有很多这样的人,不过当年……您与嫂嫂伉俪许久,却从未在旁人面前表露过对彼此的爱意,惹的旁人以为你们只是因力量在一起,并无爱情。”
“既然您知道,为何不破除这个传闻呢。”
听完此话,澈只是幽幽来了一句:“我们的感情是我们的,和旁人无关,我没和你嫂嫂破除那些谣言,恰恰证明,我和她心心相印,没有过不信任。”
这个回答,让白月是哑口无言,深觉得有道理啊。
可随后,她却嘿嘿一笑,又问:“和哥哥重新遇见后,我也觉出来了,您很爱嫂嫂,反正我和登彦的事儿,您也清楚,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您和嫂嫂是怎么相知相爱的呀,我很好奇呢!”
“要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人界,我还想重操旧业去写作,刚好积累一点写作素材!”
说完,她唯恐澈拒绝,还吐了吐舌头。
不料看着窗外的澈,却在话音落下后,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白月,接着他立马又转过了头,眸光瞬间拉的极长,里面仿佛藏着万千的白云苍狗。
放在以前,他每日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即便对贞儿很爱,除了夜晚闲暇起来能和她枕边夜话,平日里哪有那些闲工夫,而他的性子,也不大爱说儿女情长。
可灵魂都会生爱,所以他的性格便是,自己知道就好。
但现在……
他曾以为能和她沧海桑田到海枯石烂,可最终……抵不过这大千世界的各种秘密和天外有天。
那些他曾经不想说出口的爱,在现在失去后,在他心里,竟然也成了一种想要靠回忆来安慰或者救赎自己的东西。
然后他开了口:“记得,我初遇见你嫂嫂时,我只是个少年郎,放在当今来说,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可却是如今这样的美,有些可爱,有些妖艳,身体已是成人之姿,是人类二十岁开外的样子。”
“哇!”
澈一开口,就惊到了白月,“哥哥和嫂嫂,算是姐弟恋?”
不想,她的话惹的澈抵着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
止住笑意后,他答:“姑且,算是吧。”
“我真的没想到!”白月的兴趣更加浓厚了起来,“而且,您和嫂嫂当年都是话少的人,很多男神准备您,而我们女孩子都崇拜嫂嫂,觉得她又神秘,又强大,真的太好奇她与您的故事了!”
说到这里,白月还放开了方向盘搓了搓手继续问:“哥哥,你们,谁追的谁啊?”
这个问题问过后,澈没有着急回答,因他的脑海里,猛然就浮现了一个场景。
那时,他还是少年。
那时的天地间,被冰雪覆盖,冰川占据了一半的世界,另一半是海洋,以最高冰川为界,海在北部,他曾给那片海取名为北冥。
他当时……纵然只是少年模样,却有着异常强大的力量,掌控着那股刺骨的冰寒。
有段时间,天地间的冰川之上下了许久的雪,终有那么一日雪停止,出现了太阳。
他便在太阳初升之时,迎着日光,想要探索一下这其中奥妙,虽然他并不觉得寒冷,可日日夜夜这般寒冷,太过枯燥了,他便想,就没有温暖的那一天吗?
如果这个世界温暖了,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呢?
就在他站在雪地中,看着大地边缘的北冥大海思考问题之时,他看到在遥远的海平线上,飘来了一团白光。
白光用了很久的时间,才逐渐飘到他视线清晰的范围内,也是那时,他看清了,白光内,竟然坐着一个女子。
她身上披着如阳光般温暖的薄锦,薄锦外,还有一层极为漂亮的纱衣。
就是那一瞬间,他的心颤动了几下,但却不知何故。
远远看着他呆住了视线,甚至忘记了女子何时飘在了他面前,又是何时落了地,直到他突然从面前女子的眼神中,察觉到一股超越寒冷的温度时,他才回过了神,也在同时,内心竟有了些紧张,他转身躲避了她的目光,然后还朝前迈开了步子。
但是心却在说,这位女子可是来自北冥?
可他却从不知北冥有如此女子,看起来还比他略微年长……甚至她一出现,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他还没走了几步,就突然感觉到她似乎在跟着他,甚至速度很快,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未知的力量,就在他的神识察觉到她离他越来越近时,却不想再一次转身,他的脸与她,只有一个伸长手掌的距离。
那时,他的心又突然跃动起来,都涌起了他那冰冷的神力,让面前的女子,明显的抖了抖身子。
下意识他不知该如何做,因他自出世以来,周转了整个世界虽然见到过女子,可从未接触过。
还有,他知道若是遇见看起来比自己年长的女子,是要称姐姐,可……他怎么有些难以开口呢?
最终他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心思,生硬而冰冷的说出了一句话:“你要跟着我?”
然后……
他发现面前的她,好像听不懂。
倏尔他又生出疑惑,莫不是她虽然长相比他稍大一点,却是个新诞生的生灵?
若是这样,那她来到他的冰川之上,也是需要他保护了。
看她身着甚少,并不能抵御来自他神力的寒冷,他二话没说,脱下了身上的黑色长袍,将她裹住了。
很多生灵吃不消他的冷力,消失在了这伊始的世界上,面前的女子那般美丽,她该多留些时日才好,他如是想。
心中这般想着,再看她表情变化迅速,怕是有自己的想法,他知现在很多生灵并不能通他所会的语言,若是交流,举动和肢体最易表达心中所想,可是他是寒冰的主宰,还是要告诉她,自己是何人为好。
于此,他便抬手指了指自己,对她说了一个字:“澈。”
然后女子立马听在了心里,她跟着他道:“澈。”
就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他觉得……漫天的白雪,突然都成了她的颜色。
至此以后,他的身后,多了一个女子,无名无姓,却走到哪里,都能夺目。
回忆到了这里,澈呼了口气,答:“与贞儿初识时,她最大的优点,便是毫不吝啬的表达,会主动依靠,会主动拥抱,而我当时与登彦有些相似,总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若是说起来,是她追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