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初却头也没抬,看着眼前光可照人的地板,轻声道:“是,我打算留下。”

玄夜凌盯着她半晌,使劲压下心中的愤慨,看着她缓缓问:“是因为你的父亲病重,所以想推迟回国的时间吗?”

唇角的笑苦涩又凄凉,钟念初能够感觉到玄夜凌问出这话时内心的波涛汹涌,可她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挥刀斩断。

她抬起头,唇角挂着一抹笑容看着玄夜凌冷冷的面孔:“不,我不打算回国了,我本来便属于这里,所以,我想好好和父母在一起,陪他们享受天伦之乐。当然,如果玄少和姐姐结婚的话,我还是会回国参加婚礼的。”

这话到底有多残忍,钟念初最是清楚。

就比如此刻,她的心就像是在被钝钝的利器一刀一刀的凌迟着,那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她的心间,如同一抹朱砂。

玄夜凌此时的怒气不止是被钟念初感知到,就连身边的源思也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想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发怒。

可是,玄夜凌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钟念初,似乎想要将她的容貌一笔一划的刻进脑子里,似乎想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存储在记忆力。

良久,他转身决然离开。

再也不曾对钟念初说过一个字。

源氏见状,急忙转身跟上,临走还不忘了跟钟念初挥手再见。

视线里的玄夜凌和源思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钟念初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

她忽然就想到在国内时听到的那首歌的歌词: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已……

“你确定不去追?”身后,司徒朗看着玄夜凌和源思两个人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

钟念初好像才发现身后这个人的存在,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湿润,回身看着司徒朗:“我留了下来,难道司徒少爷不高兴吗?”

沉默片刻,她看着司徒朗轻声道:“追?司徒少爷这话其实是在问自己吧?”

司徒朗却好笑的挑眉,看着钟念初:“你是在难过你那刚刚相认的姐姐的离开,还是在难过你那姐夫的离开?”

明明已经洞悉一切,却又表现的玩世不恭。钟念初看着司徒朗,微微笑着:“司徒朗,谢谢你给我这个面子。”

她不是不知道,尽管她钟念初出现了,但司徒朗在意的还是源思——他的本意应该是无论如何也要将源思带回去的。

面上有瞬间的呆愣一闪而过,司徒朗很快便掩饰好神色,冲钟念初笑道:“哦?被你看出来啦,怎么样,是不是要考虑以身相许啊?”

钟念初却不打算继续和他打太极,转身便往病房走去:“饶了我吧,我还要去看我的父亲,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胡扯。你要是没事还是抓紧回家吧。”

“钟念初!”

司徒朗冷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钟念初身形微微顿住,回身看着他。

男人的眼睛里萃聚了看不懂的神色和情绪,他看着钟念初微微勾唇:“要不要去机场送送他们?”

回程的路似乎十分顺畅,黑色的商务车里,玄夜凌坐在后排座位闭着眼,看不清神色。

身旁的源思则时不时的看他一眼,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夜凌,你是不是很不开心?”沉默许久,源思淡淡开口。

眼睛缓缓睁开,玄夜凌看着车顶有片刻失神,转而扭头看着源思:“怎么了?”

“我只是,”源思微微顿住,低头沉思片刻方道:“我能感觉到你心情并不好。夜凌,你这次来美国,不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玄夜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源思:“源思,我很累。你能够重新回来,我很高兴。但是,现在我不想说话。”

这大概是玄夜凌对源思唯一特别的地方——不管他如何生气如何心情不好,他都不会对着源思发脾气,也不会给源思甩脸色,不为其他,只因为她是源思。

他自小便喜欢着的源思。

若是换成钟念初,定然不会像源思这般温顺,怕是早就跟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吵起来了吧?玄夜凌失笑,心里暗暗想着。

但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生气的时候撩虎须,敢跟他梗着脖子吵架了吧?

再也没有了。

钟念初和司徒朗到达机场的时候,广播里已经在催促洛杉矶飞往上海的航班进行检票。她脚步匆忙的往检票口跑去,却在快要到的地方顿住。

玄夜凌正牵着源思的手慢慢的往检票口走去,仅仅从背影看过去,两个人便是那么的和谐,美好。

“怎么,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钟念初你这胆子还真是小的让我刮目相看。”

司徒朗从后面慢慢走来,看着立在原地的钟念初,一脸嫌弃的讽刺道。

钟念初静静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下微微痛着,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响起,铃声是在她国内时爱听的歌曲。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空灵的女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显得那样突兀,正在往前走的玄夜凌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忽然转过身来。

他听得出这是钟念初的手机铃声——大概是因为偏爱这首歌的旋律,所以她连玄夜凌的车载音响里都下载了这首歌。

钟念初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来,遥遥看向她,两两相望间,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眼里的情绪是谁也看不懂的浓重。

钟念初脸上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她看向源思和玄夜凌缓缓出声:“姐,玄少,你们要幸福哦!”

说完,也不顾玄夜凌的脸色和身旁的司徒朗,决然转身。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眼泪决然而下,冲散了钟念初脸上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容。

身后的司徒朗深深的看了一眼玄夜凌身旁的源思,也随着钟念初转身离去。

玄夜凌立在原地,一脸冰冷的看着相继离去的两人,眼中萃聚了浓浓的厉色。

“夜凌,我们走吧?”刚刚乍一见到司徒朗时悬着的心总算轻轻放下来,源思心中松了一口气,见玄夜凌仍旧立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出神,禁不住出声催促。

直到再也看不到钟念初的身影,玄夜凌才木着脸,转身朝检票口走去。

轰隆隆的声音预示着载着玄夜凌和源思的飞机已经启程飞往大洋彼岸的祖国。

钟念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已经跑出了候机大厅,来到一处寂静的落地窗跟前,看着下面静静等待起飞的飞机,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痛哭出声。

尽管装作毫不在意,尽管她嘴里说着祝福的话,可是,那是她长这么大唯一爱着的男人啊!是她打算倾尽一生也想要生死相随的男人!

可是,他就这么离开了她,而且是她亲手将这个男人送到了她姐姐的身边。

这又如何呢?不管怎样,她都是他们之间一个多余的存在,而他们,才是青梅竹马的那一对。

她不过是暂时顶替了姐姐的身份罢了,难道就想要一辈子霸占她的男人吗?

钟念初脸上泪痕斑斑,嘴角却又挂着苦涩的笑:一切不过是都回归原点,不过是把错位的人都放回正确的位置罢了。

她的生活本来就该在洛杉矶,而不是玄家的城堡。

“哭够了?既然这么不舍,何苦装作大度的把人送走呢。”

司徒朗站在钟念初身后,从她嚎啕大哭开始便立在那里看着她,直到她心情渐渐平复,才出声。

不过,似乎还是闭嘴的好。

眼睛已经肿的厉害,钟念初还是扶着身旁的栏杆站起身,转身看着司徒朗:“我以为司徒少爷也跟我一样,躲到个人少的地方哭一会儿去了。”

这话自然换来了司徒朗的无数白眼,他脸上的嫌弃之色愈加明显:“别把别人想的都和你一样傻笨。”

话虽说的不好听,却又别扭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塞到钟念初手里:“快擦擦你那眼泪鼻涕,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前女友的份儿上,我才不会跟你站在这里一起丢人现眼!”

钟念初破涕为笑,接过他的手帕毫不客气的擦起来。

“管家,跟着少爷一起去的人说,要管家收拾好客房,少爷带回了源思小姐。”

谈格正在客厅收拾公司的文件,打算等玄夜凌回来后再交给他审批,抬头看着前来汇报的保镖,一脸疑惑:“少爷吩咐要收拾出客房来给小姐住?”

那保镖点点头:“跟着一起去的兄弟却是是这么传达的,说是上飞机之前少爷特意让他转告给管家您的。”

谈格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先去了,心里却不禁嘀咕:这次出去这一趟,不知道这两个人又闹了什么别扭了,不然好好的,少爷为什么让他收拾出客房来呢?明明上次他要收拾出客房来让钟小姐住的时候,少爷还特意狠狠说了他一顿。

老人家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的世界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直到亲眼见到站在玄夜凌身边的源思,听她亲切的喊他“谈管家”,谈格才渐渐回过神来。

怪不得之前保镖来汇报时说的是“源思小姐”,而不是“钟小姐”,他一直以为是保镖仍旧将钟念初当做源思所以才会称呼错了。

原来,竟是他理解错了——玄夜凌竟然是找到了真正的源思!

“源,源思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谈格一脸欣喜的看着明显瘦了很多的源思,再触及玄夜凌的脸色,却又微微顿住。

只有他们两个人回来了。

源思上前给谈格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能够再次回到这里,实在是太高兴了!

玄夜凌却一声不吭的转身往楼上走。谈格和源思均愣了愣。

“夜凌从回来的路上心情便不大好……我想他大概是太累了,谈管家,你先让人安排夜凌的饭菜吧,他在飞机上也没吃东西。”

进退有度而又知分寸,谈格暗暗点头,这果然是真正的源思。

“喂?妈妈。”

一直到坐上了司徒朗的车,钟念初才想起刚刚的电话,翻开看了看,是罗伊打来的,她便急忙给她回过去。

“念念,你,你快回来吧,你爸爸他醒过来了!”罗伊在电话那头兴奋的说道。

“真的?”钟念初一愣,旋即开心起来:“好的妈妈,我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你在病房等着我,我马上就回去!”

司徒朗双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路况,闻言回头看了钟念初一眼:“钟叔叔醒了?”

钟念初是真的非常高兴,她看着司徒朗,脸上挂着一抹欣慰:“司徒朗,这次我要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找来的权威专家,恐怕爸爸就没这么幸运了!”

之前司徒朗联系的罗伯特教授在当晚便赶了过来,立刻对钟煜的病情展开了多方会诊,并最终确定了手术方案,只是这手术才刚刚做完,钟煜竟然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跟我说谢谢,不是太见外了么?”司徒朗目视前方,淡淡的说道。

钟念初看了他一瞬,慢慢静下心来,她看着前面的路,缓缓出声:“司徒朗,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源思了?”

她不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人,只是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对玄夜凌的情感里悲伤的难以自持,可是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想的很明白,司徒朗不会是个无缘无故做任何决定的人。

比如,他建议钟念初去机场送玄夜凌和源思。其实是他自己想去见源思最后一面吧?这样想着,钟念初嘴角溢出淡淡的笑——他们俩还真是同病相怜呢。

司徒朗却面无表情:“我不过是想向她讨点利息罢了。”

这话倒是让钟念初好奇起来:“利息?什么利息?”

看了一眼钟念初好奇的小脸,司徒朗继续看着前面的路况:“源思有心脏病你知道吧?”

这事钟念初听玄夜凌讲起过,她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这事我知道。可这和利息有什么关系?”

司徒朗看她一眼,大概觉得她这问题问的挺白痴,所以脸上的嫌弃之色愈来愈明显:“我把源思带回来不久,她就心脏病复发了,当时大夫给出的诊断是,如果没有合适的心脏,她最多只能再活一个月。”

这下倒是让钟念初惊讶,合着如果当时不曾发生绑架事件,源思也会在不久之后心脏病复发,面临着不久于人世的局面?

她不再插话,继续听着司徒朗说下去。

“你知道的,在美国,司徒家没有做不到的事情。那时候我刚刚继任新一任家主,所以我便利用手里的权利和家族的人脉,在最后一刻为源思找到了合适的心脏,并成功为她做了心脏移植手术。”说道这里,司徒朗微微顿住;

那其实是他最为艰难的日子。他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成功打败了父亲的其他几个嫡子,继任司徒家最新一任当家人,这事说起来简单,真正做的时候却全都是刀光剑影,生死一线。

即便他成功上任成为新一任的当家人,针对他的暗杀和突袭也从来没有断过。源思便是在这个时候心脏病复发了,那奄奄一息的模样至今他也难以忘记。

“我这救命之恩,难不成还不能收她点利息了?”司徒朗看着钟念初,痞痞的问道。

郁成瑞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澳洲分公司的业务,因为财务出了些问题,所以他去澳洲待了几个月,直到最近几日才刚刚回来。

因为母亲的生日,郁成瑞不得不来商场为他母亲挑选生日礼物。

“小姐,这件衣服是我们这里的定制款,仅此一件,这衣服和小姐的肤色很配的。”

悦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郁成瑞抬头看去,不期然撞进了一双漂亮的眸子里。

“念初?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郁成瑞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惊讶的朝“钟念初”走过去。

正在试衣服的源思盯着郁成瑞看了一瞬,转而脸上挂起得体的笑容:“郁少?这么巧,你也来买东西。”

陌生而疏离的态度,让郁成瑞明显怔住,他仔细端详着眼前人的眉眼,确实是他所熟悉的样子,只是这态度……

“念初,你怎么好像是……”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源思打断:“郁少是不是认错人了?念初是我的妹妹,而我是源思。”

郁成瑞隐隐是知道这事的,可是……

“那,源思小姐,念初呢?她去哪儿了?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所以,能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吗?”

源思笑着点点头,一脸了然:“怪不得郁少会将我错认成念初了。我刚刚回国,念初在洛杉矶的父亲病重,她已经回去有段时间了。”

郁成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冲源思笑道:“原来是家里人病重回美国去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据我所知,”源思静静看着郁成瑞,笑的温婉:“念初她不打算回来了。本来她便是在美国长大,所以处理完我们家的事情,她便打算定居在洛杉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