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如火如荼开展中,贾子期忙得有时澡也没洗,一入夜就倒头睡下。
破嗓子每天都到黄河边巡视,军营帐棚遍布河岸,十数万大军与数万金兵隔河相望。
单看数量,踩都能把金兵踩死,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士气照理说要昂扬冲天,锐不可挡。
唐寅收到破嗓子回报,折彦质派出一支千人的巡察队,到处捉拿逃兵,一捉到立刻公开处刑,好不容易才遏止乱象。
军需不足,粮饷短发,叫士兵怎能安心保家卫国?
折彦质每天喊话,想激发军士的斗志,不给饭吃,却要人干活,人不是不懂得反抗的牲口,能逃就逃,逃不走的,也不会真心服从军令,导致于军心散漫,除了将领的私兵如常操练,其他人懒洋洋地,一没有军官在旁监督,三三两两团坐喝酒,埋汰朝廷把他们推去送死。
喝醉一言不发就掐架,类似的情况随处可见,折彦质下令禁酒,时近严冬,河岸风冷,御寒的衣物本就不够,又不给士兵饮酒取暖,军营气氛越来越糟糕。
折彦质亲自进宫面圣,请恕宗下令兵部、户部,即刻拨发军资以定军心。
恕宗见到这个口口声声忠君爱国,愿下军令状,以身家性命保证会大败金兵的将领,就一个头两个大。
刚登上皇位不久,龙椅还没坐热,金兵又再次进犯,这些日子恕宗没睡过一个饱觉,一想到金兵随时会杀来,连临幸嫔妃都有气无力,半软不硬地,无法尽兴。
经历过一次金兵围城,面对这群虎狼之师,恕宗是真心怕了。
慎宗被打得独自逃生,恕宗临危授命接下重担,在金兵退去前,他提心吊胆,总在半夜惊醒,全无身为天子的喜悦,相同的恶梦不想再来一回。
好不容易赶走李纲,折彦质等一干的将领又纷纷请命要求与金兵死战,千方百计阻止朝廷议和。
看见跪地不起的折彦质,恕宗就来气,说得荡气回肠,好似给他足够的钱粮便能打胜仗,忘了平阳就是在他手里沦陷,连累威胜、隆德、泽州跟着失守,若非折家在军中声望极高,数位大将、老臣联名为他求情,恕宗不会允许他将功折罪,还好意思要钱要粮要兵甲。
真有本事,要像韩世忠和梁红玉仅带着三百人,杀出金兵的重重包围,夜袭金人大营,斩大将,杀得金兵溃不成军。给了折彦质十数万人,他却来哭穷,威胁说会闹兵变,倚重兵来挟君父,简直大逆不道。
上回赔款后,国库空虚,恕宗无奈缩减皇宫的开销,堂堂一个帝王竟然得缩衣节食,恕宗一肚子窝囊气。
这次为了能让金兵尽快撤走,恕宗要户部用尽一切方法筹措金银,掏空国库也在所不辞,哪有余钱再供给兵士。
议和的使者已渡江会见完颜宗望,在双方谈妥退兵条件前,折彦质好好当一个称职的屏障,让金兵有所顾忌,别大举渡江进犯,不寄望他能有所做为。
进宫前,折彦质对营里弟兄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带着兵饷回中军大营,他要一雪在平阳的耻辱,打一回漂亮的胜仗,有黄河天险在,敌寡我众,再打不赢,他没脸活下去,心一狠长跪不起,逼恕宗表态。
厌烦折彦质纠缠不休,又不能斥责他,恕宗敷衍地答应会责成兵部、户部尽快发下军资。
「用兵在即,军心浮动对战事百害而无一利,要让兵士效死力,得让他们无后顾之忧,此事拖延不得,请皇上明鉴。」
折彦质岂是那么容易打发。
恕宗也动了气,身为大翎子民就该为国效命,不给粮饷就不打仗,难道他们想让金兵杀进城屠戮家园吗?
越看折彦质越不顺眼,说道:「折卿无庸再说,一个月内,朕一定会让户部补足欠缺的饷银,不会亏待保家卫国的忠义之士。」
挥挥手,让内侍送走折彦质,不管他喊了多少声的皇上三思,一概充耳不闻。
待人走远,恕宗发怒地,将折彦质呈上的军士请愿书撕成两半。
「这个折彦质太不知好歹,皇上不跟他计较,就蹬鼻子上脸,真以为我大翎没他不行,依奴才的愚见,干脆换掉他,让他知道触怒天威的下场。」
随侍的太监看不下,进言请恕宗整治折彦质。
「阵前换将乃兵家大计,万不能含了前线将士的心。」
太监的话说到恕宗的心坎里,但在汴京危机解除前,恕宗不至于笨到去得罪整个折家,自断一臂,对皇权没好处。
「传朕的旨意,从内库拨一千贯钱,叫兵部凑一千件冬衣送到折帅帐营。」
小施恩惠,才能让人卖命。
「皇上您就那么点的体己钱,还要拿出去犒赏三军,这些兵痞不知皇恩浩荡,还在那边挑三捡四,一个劲喊穷捞钱,奴才真为皇上叫屈。」
这话听得让人舒坦,恕宗也觉得自己是个明君,摆摆手要太监别再说下去,自豪地回到后宫。
钱和冬衣送进大营,负责签收的韩世忠七窍生烟痛骂:「打发叫花子吗?十万精兵挨饿受冻要怎么上阵厮杀。」
已经不是聊胜于无的问题,粥少僧多,塞牙缝都不够,只会让兵士认为朝廷无视于他们,还不如不发不给。
「兵器都没发齐打到毛啊,咱们还是回山东找梁帅,在这里只会当成狗看。」
与韩世忠血战过来的手下想法一致。
被韩世忠一顿骂:「不给钱就不打吗?国难当前,更要共体时艰,那么爱钱,不会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多痛快,我韩世忠就当你们没有这些兄弟。」
贪财就不会陪韩世忠水里来火里去,这些人个个痛恨金兵,就是不满朝廷不把他们当人看,见韩世忠动了真怒,不敢再说。
韩世忠是明白人,知道手下说得对,朝廷再这么干下去,谁愿意替大翎效死命。
「此战吉凶未卜,你们几个早点送红玉回山东,梁帅就这么一个女儿,有个闪失,我对他无法交代。」
没有梁红玉带援兵在大雪中赶了三天三夜的路,韩世忠没办法成功突袭金兵帅营,但在韩世忠眼里,梁红玉终究是女儿家,又是梁家千金,非必要韩世忠不会让她涉险,在不看好这一仗的前提下,得快些将梁红玉送回梁帅身边。
「红头儿的脾气将军不会不知道,这事您得自己跟她说,我们可不敢替她拿主意。」
除了韩世忠,没人打得过梁红玉,几场战役下来,梁红玉在梁家军的威望日增,无人敢轻视冒犯。
想到要说服梁红玉离京,韩世忠头痛不已,他这妹子横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男人镇住她?
梁红玉并不晓得韩世忠的苦恼,一个人来到唐寅居所拜访。
刚挑完一波匠人,贾子期从匠人口中探知,得到雇用的工匠,每一个人得给王家十贯大钱抽佣,唐寅预付给匠人的薪金全进王家口袋。
大骂王家黑心无良时,梁红玉在婆子引领下走到厅外。
每天都有人来来去去,唐寅也没对婆子多做要求,婆子见梁红玉貌美有礼,想来不是什么坏人,作主带她入内。
东家女人缘好,在江宁人见人爱,贾子期只当梁红玉又是一个倾倒在桃花庵主才华下的女子,见唐寅没有对这名不速之客表露不悦,主动问好,请梁红玉入内,让婆子上茶,自个离开去办事。
「梁姑娘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对这位史上留名的奇女子,唐寅有着浓厚的兴趣。
梁红玉生性直爽,不喜拐弯抹角,直言道:「那日见到唐公子,让红玉想起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这才冒昧来访。」
在唐寅眼中,梁红玉与陌生人无异,天底下姓梁的人比比皆是,也没想到她会与当年的将军有关,以为梁红玉见到面容相似的人,探亲寻旧来着。
「梁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大方地任梁红玉询问。
「唐公子出身杭州?」
「然也。」
唐寅的来历在江宁不是秘密。
「杭州龙门镇人?」
龙门镇的确是唐寅在大翎朝的根脚,被他取代的简善,就是镇上屠户简家的独生子。
逃过屠镇的命运,简家搬迁进了杭州城,之后方腊攻破杭州,简家二老被杀,唐寅这才改名换姓,展开新生活。
「伯虎世代居于杭州城。」
官兵夺回龙门镇没多久,方腊大军又卷土重来,被唐寅斩首的参谋是方腊大将吕师囊的挚友,做为报复,吕师囊在龙门镇杀了三天三夜,简家亲友全数罹难,死得干干净净。
「是吗?我怎么看唐公子都像是我那故人?」
武人直觉向来强悍,梁红玉又善于认人,男孩给她的印象太深,在城外或许没看仔细,近距离端详后,梁红玉坚信唐寅就是他。
「家父是梁忠允,曾驻军于龙门镇。」
梁红玉没有那么容易退却,步步进逼。
记忆随着梁忠允的名字重新被唤醒。
原来梁红玉就是梁忠允的女儿。
当初为了保命,送给梁忠允的两颗头颅,让他立了功免于被军法究办,梁家兴旺,梁红玉又怎会被发为官妓。
唐寅轻笑,自己的动作拆散一对爱侣,让后世少了一桩美谈,但给梁红玉选择,她也不愿父死兄亡,沦落风尘,即使最后苦尽甘来?
「不认得。」
断然否认,唐寅只看眼前,不问过去,从前世到今生始终如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