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睛紧紧闭着,裴言的呼吸也忍不住跟着凝固了起来。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将唇贴在对方的唇上。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动作意义有什么,但是他只是觉得难过,只是觉得很惶恐,这样亲密的举止可以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至少感受到亚瑟依然是真切存在的,哪怕他现在还没有长大,但是他还是很熟悉他的身体和一切。
亚瑟的唇间冰凉,这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脑海中在想些什么,虽然说亚瑟是不应该死的,亚瑟是……绝对不会死的,但是他的心脏颤抖得这么厉害,他将耳朵紧紧贴在对方的胸口,一瞬间自然也胡思乱想了起来。
想着或许他是不应该接受这件事的,哪怕对方再三保证着亚瑟是不会出事的,毕竟时间是不可逆改的,如果亚瑟在这个时间点死去,那么也不会有他出现在这里,这样就是时间的悖论了。
所以亚瑟是不死的……亚瑟应该是不会死的。
他这样安抚着自己,然而话虽如此,心中还是挣扎出了千丝万缕的恐惧。
少年的身体还是冰凉的,不过其实他原来的体温就是这样极低的,只是裴言太过害怕了,难以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嘴唇发白,想着刚才那个少年还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注视着他的目光里是全部的信任。
他是那么信任他呀……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温软幼小的亚瑟。
然后他就任由他的心脏失去了跳动。
可是……要怎么办呢,要怎么办呢?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还剩要怎么办呢,现世界的亚瑟要怎么办呢,还有现世界的人类要怎么办呢?
他绝对不是一个喜欢拯救世界的英雄的,说来可笑,现在的情况从最开始重生过来的他的念头早就已经截然相反了,那个时候的他只是想着要逃离这个鬼地方,管什么人类,管什么人鱼,他生来就习惯了孤独了,有没有人陪伴根本无所谓。
最多最多就是养一只猫,就够了。
可是自从遇到了亚瑟,他的一切计划都被打破了。
他过得一点都不惬意,似乎一直都在提心吊胆,他经历了很多从前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他甘之如饴。
他从一个苍白的,游离这世界的孤魂,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需要这么做。
人是绝对不能够后悔的,一旦他后悔了,那些后悔的事情从来都只会越来越后悔,而且越来越不理智,这是于事无补的,况且这个时候也根本没有时间留给他后悔或者不理智。
他动了动喉咙,还是有些艰难,但是比刚才要好一些了,至少他喘得上气,脑子里也不再是铺天盖地都是少年刚才痛苦苍白的样子。
亚瑟还在等他,这个信念让手足无措的他重新凝聚起了一点冷静来思考亚瑟心脏停止的原因。
亚瑟为什么心脏会骤然停止……这没有道理,海神的力量应该不会真正地伤到亚瑟的心脏,那是为什么,他当时很痛苦……是剧烈的疼痛?
剧烈的疼痛……剧烈的疼痛引发的孤血症?!
他愣了愣,脑子里唯一生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念头,手掌的知觉都恢复了一些。
是了……孤血症的诱发条件之一就是痛苦,它的来源本来就是白鳞种血脉中的孤独之类的那种难以实质化的精神痛苦,*痛苦也是其中之一才对。
想到这里裴言稍微冷静了一些,抱着少年的手掌也微微松动了一些,虽然不知道孤血症诱发的时候会不会引起心脏骤停,但是他现在只能往这里想,几乎是没有别的可能的,另外的可能只剩下死亡,但是这一点如果不排除掉那他大概会失去理智的。
他想了想该怎么面对孤血症,然而却根本没有想到什么,连之前亚瑟的孤血症也都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他完全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孤血症这种东西,但是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声,然后一个打横抱起少年潜入海底。
海水没过他的头发,让他的思绪更加冷静了一些,面前深邃的海流无穷无尽似的,自古以来都没有人知道海的尽头是什么,其实这是连人鱼也不知道的,他们不那么喜欢去最深渊的地方,也似乎从来没有流传说大海最深处的传说。
他现在仿佛就有一种正在前往大海最深处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内心太过压抑,像是游离在脑海深处广袤的思维里。
他抱着那个孩子努力让自己也高不到哪儿去的体温温暖着对方,亚瑟的皮肤还是冰凉而柔软的,他努力地贴近对方,希望能带给他一点点的热度。
也不至于太过的漫无目的,只是让他觉得很安静,大概是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太过浓重,鱼群远远地绕过了他,雪白的鱼身旋转在不远处,整整齐齐的队列,等到偶尔有大鱼游离过来队列才被打乱打散。
然后再聚拢,再散去。
像是被迫分离的手掌,然而始终紧紧地凝聚在一起。
如同离别与重逢的意义。
他的脑海思维扩散开来,莫名地开始数着他和亚瑟曾经分别又重逢的次数。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这个时候能回忆起来的过去会十分清晰连贯,他的内心安定了不少,和亚瑟的相识原来一直都是他生命中最富有色彩的时光了,连以前他厌恶亚瑟时候那些小事情,都变得有趣起来。
当时有很多次,也许他们就真的擦肩而过了,可是没有……这也许是注定的,每一步都有着缘由因果。
裴言也不知下沉了多久,直到彼此紧紧贴着的胸膛感受到了对方心脏一个小小的悸动,他才恍然间像是梦醒了一样,小心翼翼地去探查对方的心脏。
对方的心跳很微弱,但至少是在继续的。
他这才恍然间松了一口气,在这漆黑的深海中恢复了意识。
其实也没有很久吧,说不定也不过是只有十分钟而已,只是这十分钟大抵是裴言有生以来最漫长的十分钟了。
让他手脚冰凉,体会到了那种魂飞魄散的感觉。
不过还好……他抱住对方,身体像是忽然脱力似的,精神上的恐惧比*上的折磨更加让人疲惫。
还好,还好。
他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休息一会儿,他就闻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味道。
的确是有点熟悉……这个味道让他觉得下意识的畏惧,并且已经不是出现第一次了。
亚瑟依然昏迷不醒,裴言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如同上一次一样打算独自面对对方。
漫天的白金色,她的头发实在是很长,惨白得面容看上去还是那么可怖又绝美,她冰凉的面孔愣愣地看着他,雪翠色的瞳孔里依然是顽固不化的冰川。
之前他做出的决定都是打不过就该跑的,这是一个很正确的性命,裴言绝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但是现在显然已经跑不太怎么掉了,他犹疑了一下,至少对方的眼睛看起来没有那么浑浊,那么对方大概还算是……不处于疯得那么彻底的地步?
不过不管如何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惶恐,她苍白的脖颈上还带着上次被亚瑟抓开的伤痕,那是真的被抓得狠了,即使人鱼拥有那么强大的自愈能力依然还没有消除掉。
这对母子比裴言和他的母亲看起来还要纠结一点。
“你是谁?”
裴言还在思索挣扎的时候对方却已经开口了,声音沉稳,果然看上去不像是疯狂的样子。
还没疯的女儿很美,哪怕看上去苍白得有点狰狞,但是她只是轻轻昂着头在那里,依然每一定格都无法不被赞美……大概是那种残破的美感。
裴言喉咙微微动了动,这个问题其实也没那么好回答?
怎么说……我是您未来的女婿?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显然是不能这么说的。
“我是一条人鱼混血。”
裴言最后只是如实说道。
女人轻轻地嗅了嗅,眼神却不像旁人那么轻蔑,或许血统真正纯正的白鳞种并不是真的那么厌恶有瑕疵的血脉。
“你打算对我儿子做什么?”
对方看起来真是太正常了,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含辛茹苦将儿子生下来但是只为了将他干掉成为自己腹中餐的疯子。
裴言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我对他一见钟情。”
不知道是不是裴言的错觉,他感受到了女人的身体一瞬间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僵硬中,她似乎预想了很多答案,并且也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答案,只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个。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才听到对方像是缓过来似的抬起眸子缓缓道。
“……可是他今年才四岁。”
“……”
“还要十年才进入发情期。”
……一时忘记了,虽然亚瑟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了,但是人鱼的幼年期是十分短暂的。
而人鱼基本上都不热衷于□□,他们有一点和传说中的人鱼很相似,那就是他们更向往精神上的交流。
裴言一直以为这是谣言,毕竟他遇到的第一条人鱼……是成年后的亚瑟。
这就……有点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