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把双胞胎卖了?!”
糯米只不过去菜场买了点菜,一心惦记给没满月的双胞胎喂奶匆匆赶回来,没想到一回到家就不见了双胞胎和丈夫,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家居然听到这么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是啊,”丈夫向卫东表情虽然有些愧疚却仍不掩得意之色,“不过糯米,你放心,我可是打听好了那可是下山的好人家,人家里只有俩儿子没有女娃,本来只想要一个女儿,可看着姐妹俩是双胞胎长得又喜庆,才说两个都要了,你别担心,双胞胎到了那里根本不愁吃穿,那户人家不仅答应以后好好对咱们囡囡,还给了我100块钱封口费呢!”
在九十年代初期100块钱的确不是小钱,下山是一个海岛,岛上的渔民靠海吃海,比糯米他们的村子生活水平要好得多,可再好孩子终究是跟着亲生爹娘好。
更何况,说的好听是当女儿,实际上说白了就是种棵摇钱树,家里要没男孩还好,要有男孩,要么就是把女儿童养媳养,要么父母为了筹集给儿子娶媳妇的彩礼,必定狠敲未来婆家一顿竹杠,哪怕未来女婿有残疾精神病等问题也强逼女儿下嫁,否则就是不孝,若是女儿嫁到条件稍好的人家去,他们便非要将女儿榨个干净不可。
俗话说:“隔江过水,去易回难;剪布勿剪黄岩布,送囡勿送下山户。”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糯米顾不上谴责丈夫,着急地问:“是下山哪户人家?我现在就去把孩子要回来!”
向卫东张大嘴:“要回来?你脑子有病吧,咱家今天收成不好!罐头厂倒闭了,你在家生孩子没一分钱收入,我们拿什么养孩子?你要孩子咱们再生一个不就完了,我爸我妈一大把年纪,还巴望着你给他们生个大胖孙子,结果呢,孙子没有,生了丫头片子还俩!你对得起我们向家吗?!”
面对丈夫的指责,糯米并不申辩,焦急地重复了一遍:“孩子到底送给哪户人家了?”
“你是听不懂人话是吗?我!送!人!了!100块钱是封口费,那对夫妻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对人说到底是哪户人家,人家怎么肯白白帮人养孩子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人又不傻!糯米,算我求你了,我们家真没多余的闲钱养两个女儿,万一你下一胎生的又是女儿呢,双胞胎在咱们家受苦还不如去别人家享福呢!”
糯米愤怒的叫声像一把尖刀割着她的喉咙:“你没钱养女儿,你有钱养女人!”
从未见过性情温顺的妻子如此发飙,向卫东心虚地说:“哪...哪来的女人?”
糯米冷笑:“这半个月来你每天三更半夜跑出去,不就是和吴春兰见面给她钱吗?”
被揭穿的恼怒划过向卫东的脸,他理直气壮地回敬:“那还不是因为你生来生去怎么也生不出男娃!咱们老向家不能因为你一个女人绝了后!”
这一句话狠狠地捅进了糯米已经淌血的心,婚姻不顺,婆媳不和,丈夫有外遇,仅仅结婚五年,她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一岁的小姑娘,如果放在二十年后的城市里这个年纪应该是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时候,然而对于糯米不是,一直都不是。
她在家中排行老四,前面有龙凤胎的哥哥姐姐,再是一个哥哥,她母亲生了她以后又生了一个弟弟,上面有哥哥姐姐欺负,下面又有弟弟占去父母的宠爱,在家还要时常要受些夹板气。
母亲怀上她时一直以为只是发福,直到五个月时心血来潮让村里的赤脚医生把脉把出来,把孩子打掉实在太危险了,池妈还不死心地每天在家里做一些压肚子,跳跃等危险动作,可孩子就那么安安稳稳地待在她肚子里,小糯米以她低调却顽强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
据说池妈是在做晚饭时生下的她,全程只用了十分钟,池妈甚至没耽误那晚全家的晚饭,对池妈而言,生糯米就像下个蛋那么简单。
她的生日应该是农历四月下旬吧,反正池妈糯米出生的一个星期内由于她的安静不哭闹,没人意识到家里多了个喘气的,直到一个星期后的某天池爸突然想起来说:“囡还没起名字呢!”
那天正好是五月五端阳节,池妈正包着粽子随口说了句:“就叫糯米好了。”
然后就这么定了。
倒不是池妈偏心,他家真的很奇特,只有最大的一对龙凤胎才有比较正常的名字,男的叫金龙,女的叫凤凰。他们全家因为很艰难地从饥饿年代挺过来,对食物有敬畏之心,为了不忘本,给剩下的两个男孩在分别叫高粱和地瓜,再加上糯米,而他们的堂表兄弟姐妹的名字几乎全是吃的,像是土豆,西瓜,桃子,香蕉...
她是个从小不受家人重视的孩子,所以她容不得她的孩子再受这样的委屈。
糯米扑过去抢钱,这时婆婆出现了,看到这个画面不禁大怒:“反了反了!一个做媳妇的敢跟老公抢钱,我看你是昏了头!”
糯米泪流满面:“妈,你见过我以前这个样子吗,今天我是忍不下去了,大丫二丫还没满月,他居然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把它们送人了,他干的还是人事吗?!”
老太太叉着腰:“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哪,不就俩丫头片子吗,没了你大不了再生一个,又不是不会生!现在计划生育抓得有多紧,你又不是不知道,偏生你肚子不争气,当初我让阿东娶你还不是因为你妈生了对龙凤胎,巴望着你也能一举得男,不然你以为就你一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瓢秃子,想嫁进老向家,做梦!谁知道你这个丧门星丫头片子一怀怀俩,真是上了你们池家的大当!”
一番话说得糯米身子直发抖,她出生那会儿姐姐得了哮喘,池妈找了个算命的算出来俩孩子八字不合,两人生来就是你强我弱的关系,还说她克着她大姐,只能有一个养在家里头,所以池妈曾考虑过将她遗弃,是池爷爷再三劝阻才留了下来。
后来小糯米寄养在奶奶家,因为池妈和婆婆关系不合,奶奶带着她颇有怨言,直到十岁奶奶去世后她才回到家里,所以她和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不像别人的亲密。
本来她的五官长得还不错,找个好点的人家没问题,可她十六岁那年不知怎么地,一夜之间头顶掉了一大块头发,露出明晃晃的头皮。虽然好不容易弄了顶假发,可夏天热的时候戴着很闷热,有一次她放鹅时拿掉假发被一群孩子追着戏弄,从小到大很少有男孩子正经追过她,向卫东是第一个向她真正意义上追求过她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因为他成为了她的丈夫。
她飞蛾扑火似的扑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不甘示弱,两人扭打了起来,老太太哀嚎:“反了反了!我给老向家又生闺女又生儿子,可我当媳妇那会儿在婆婆面前可是夹着尾巴做人,连大气不敢喘一下,家里有啥好吃都先想着老人家,毕竟当姑娘的时候礼义廉耻爹娘都是教过的!”
她的叫声惊动了在外面干农活的向爸,一进门听到老伴喊的话觉得好笑,向妈当儿媳妇那会儿是出了名的泼辣,一言不合,敢在婆婆面前砸饭碗丢筷子,农村婆媳大多都是打打闹闹,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场面他见多了,所以向爸只是口头上劝了几句,并没有上前阻拦。
向卫东一看温顺的糯米连他老娘都敢打,扑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摔她一个趔趄:“连我妈都敢打,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他刷刷给了糯米两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
打完之后,糯米并不反击只是直直望着他,冷声说:“她是你母亲,我打她几下你心疼,可那是我们的女儿,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一下两个都送人了,一个字都不跟我提,你让我怎么办?”
面对泪眼汪汪的糯米,向卫东心里浮现一丝愧疚,毕竟结婚五年,糯米虽然不漂亮,但是性格温顺,一有空就是忙家务,又给他了对双胞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期期艾艾地说:“糯米,都是我不好,但是孩子已经送人了,大不了咱们再生吧,我姐昨天跟我说弄到个偏方保管你下一胎一准生男孩!”
糯米绝望地喊道:“向卫东,我和你没法过了,我们离婚!”
婆婆冲上来:“咱们家阿东啥时候这么跟人低三下四,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公公也在一旁说:“刚才阿东是太冲动了,你妈一向就是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说句重的你别放在心里就好,你刚生完孩子,好好将养着,别气坏了身子。”
公公那句“刚生完孩子”又勾起糯米的心事,她悲从心来,但她不想在这群人面前哭,毅然决然往屋外跑。
身后传来婆婆不屑的声音:“让她一边哭去,等哭够了自然想明白了,哪个女人做媳妇的时候不是这样?我当初生你二姐三姐四姐时你奶奶,吓!好家伙那脸拉得有二尺长,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现在的媳妇儿都是赶上好时候了,都生俩丫片子了,还敢冲着婆婆大呼小叫,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要掂量清楚,女人离婚了就是破烂二手货,看谁还要她!阿东!给我回来,咱们吃饭!”
向卫东本来还想追上去把糯米劝回来,听到母亲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便安心坐下来吃饭。
糯米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路上只想着回娘家怎么开口问母亲要钱,毕竟她和母亲的关系和别人不一样。
糯米整理下情绪,进了屋子见池妈在便想把借钱的事情说了,没想到还没开口,池妈见了她不问双胞胎,也不关心她身体最近好不好,开门见山就说:“你来的正好,你大哥上次相亲的那对象,女方家终于松口了,家里很快就要办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