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睡得昏昏沉沉的,忽然间有道尖叫声响彻整个毓秀宫,将她从沉睡中拉起来。她还有些困倦,揉着生疼的额头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宫室里不知为何乱糟糟的,络绎不绝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哭喊。

她挣扎着自己起来披了衣服,看到许多人在她的内室进进出出,有宫女急忙上前扶住她,“娘娘,陛下出事了?”

“陛下怎么了?快带本宫去看!”

宫女着实说不出口,“娘娘,您自己去看吧。”

贵妃摇摇晃晃,尽量走得快一些,她的内室想来布置的华贵典雅,她最心爱的紫檀美人榻上,躺着当今皇帝,□□的闭着眼,嘴角溢着一缕鲜血。

榻边自己最看重的大宫女碧色被人押着跪倒,衣衫不整,香艳得很。

贵妃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颤着声道,“宣太医了没有?”

“已经宣了。”扶着她的宫女道,“娘娘,是不是先服侍陛下……更衣?”

“对对。”贵妃心神大乱,恨不能上前踹碧色一脚,厉声道,“贱人,你究竟是如何谋害的陛下?是谁指使的你!”

不管如何,皇帝是在她宫里出的事,她肯定是会受牵连的,如今只能尽快撇开关系了。

碧色如坠冰窟,哭道,“并无人指使奴婢,陛下要奴婢侍寝,半路半路就忽然吐血晕过去了。”

贵妃也想晕过去,她就猜到了,堂堂一国皇帝,居然,马上.风了。

她强打着精神审问陛下,“若无人指使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勾引陛下!来人!”

不等她处置了碧色,太医已经到了。

太医院院首亲自来了,把完脉道,“肝阳暴亢,风火上扰,陛下恐怕是中风了。臣这就为陛下施针。”

贵妃避了出去,忙吩咐了另外个心腹宫女去给三皇子府传讯。

皇帝在贵妃宫里病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莺莺燕燕都到毓秀宫门口哭起来,要进去照顾皇帝。

尤以安嫔哭得最凄惨,她跪倒在地,泪水横流,“陛下从我宫里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的不省人事了。”

“安嫔娘娘这是何意?莫不是说我们娘娘害了陛下?!”毓秀宫的内侍阴笑道,“这话传到娘娘耳里,可就不好了。”

安嫔露出怨毒的神色,扬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娘娘做了污秽的事,难道还怕说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不许我们进去探望陛下?”

其余妃嫔都不敢言,喏喏的立在她身后,安嫔得宠,可贵妃也得宠,还有个皇位大热门的三皇子,谁敢和她作对。万一三皇子登基,她就是太后,弄死自己一个小太妃,还不是眨眼间的事。

“陛下尚未脱险,安嫔就这样吵吵嚷嚷,如果扰了陛下清修,你有几条命能赔?”贵妃竟亲自出来了,指着安嫔怒斥道。

她用厚重的脂粉遮去了自己因为发烧而潮红的脸,眉梢眼角皆是凌厉之色。

安嫔毫无畏惧,“那贵妃为何阻拦我等侍疾?”

“放肆!本宫乃正一品贵妃,岂容你在这里妖言惑众。掌嘴!”

安嫔冷冷一笑,索性站了起来,“皇后娘娘也没有您这正一品的气派。我亦是陛下亲封的嫔位,我看哪个奴婢敢动我。”

“反了你了!”贵妃被她气得头晕眼花,扬起手就要亲自给她一巴掌。

安嫔死死握住她的手腕,靠近道,“陛下在您宫里出事,您不思自省,反而亲自出来教训宫嫔以示地位。若娘娘做了太后,我等还有什么活路?”

贵妃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

安嫔眼波婉转,妩媚至极,声音低而得意,“可惜晚了。”

环顾四周,在场的妃嫔莫不是露出惊惧之色,她们都觉得安嫔说的有道理。如安嫔这样得宠,贵妃都敢肆无忌惮的掌掴,等她真的成了太后,真的就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了。

施针之后,皇帝脉象平稳许多,只是还未醒。太医表示皇帝不易挪动为由,只能在贵妃宫里先养着。

她是庶母,太子自然不好来这里侍疾,可三皇子却可以。母子二人尚未来得及得意,太子妃到了。

“既陛下征用储秀宫养病。”太子妃道,“还请贵妃娘娘别居他宫。”

贵妃从未将太子妃放在眼里过,嗤笑道,“你一个儿媳妇倒管到本宫头上来了。”

“若论亲,娘娘是庶母,我自然管不到。可若论礼,我是东宫太子妃,娘娘不过正一品贵妃,自然以我为尊。”太子妃语气很柔和,好像在劝解不听话的孩子,“昔年穆宗在徐贤妃宫中病倒,也是这般情形,太医谓不可挪动。徐贤妃让出宫室,别居芷兰宫。待穆宗病愈方才搬回。我以命人将芷兰宫修缮一新,娘娘请。”

然而本朝的芷兰宫却和冷宫无异,是当年安平公主的居所,皇帝就是在那里临幸的安嫔。

太子妃见贵妃咬牙切齿,却纹丝不动,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娘娘请。”

“好你个甘氏,等陛下醒了,咱们秋后算账。”

“可惜啊,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太子妃浅笑。

两日之后,皇帝方幽幽转醒。

他想要喊人,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舌头像不是自己的,半边身体发麻,连坐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达成。

明曜正守在他身边,见状笑道,“父皇醒了,您知道吗?您中风了,太医说,要好好休养几年,大概可以自己坐起来,说几个简单的字。”

“日吃!”皇帝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明曜听出他的骂的是逆子,笑了起来,“如今朝中没有人不称赞孤孝心有加,每日都要亲自侍疾。”

“啊!啊!”皇帝张大了嘴,口水从嘴角淌了下来。

穿着朝服的光王捧着诏书进来,“殿下,已经都安排好了。”

“有劳叔祖请父皇用玺吧。”太子笑意不改,示意人将玉玺拿来。

皇帝简直不可置信,光王是自己的嫡亲的叔叔,他居然帮着自己的儿子来篡位?!

光王无甚表情的将玉玺塞在皇帝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朝诏书上盖去。

尘埃落定。

太子弯腰替皇帝掖了掖被角,“父皇还想着老三来清君侧吧?可惜了,实在可惜了。父皇可还记得商山四皓?您有一句说错了,孤羽翼已丰。还得多谢父皇亲手将太傅推向我。父皇如今身体不适,想来是没有兴致为孤唱一曲鸿鹄高飞,一举千里了。”

如果不是他宠幸甄家这等江南一霸,让林如海等老臣寒了心,他说不得还要多费些功夫。

今上禅位于太子的消息,传遍九州。

一月后便是登基大典,四方来朝,先前来贺万寿的宗室又心急火燎的准备给新帝的登基大礼,京城多宝阁如今招牌砸下来,十个人里,九个家里是宗室,还有一个是掌柜。

生意太好,掌柜亲自出来招呼了。

竟不知怎的,太上皇写禅位诏书的这一天,帝都就不下雪了。

老百姓并不关心谁做皇帝,可是太子爷曾经劳心劳力的为他们赈灾,甚至为此见罪于君父,如今他一要登基,竟开始风调雨顺了。

实在是天降明主啊。

太子妃亲临太庙,跪在殿外道,“母后为国祈福,如今大雪已停,母后是国之功臣,殿下特意命儿臣迎您回宫。”

皇后背对明家那些牌位,与太子妃相视而笑。

她的銮驾很朴素,来太庙的时候,百姓都被雪灾扰了心神,没有太注意,可回去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好奇,这平平无奇的车队为何有重重护卫把守。

不知何人忽然喊了起来,“这是皇后娘娘的凤驾!皇后娘娘祈福回来了!”

“只有这样菩萨心肠的娘娘才能生出这样的太子爷啊。”老百姓紧接着就沸腾起来,銮驾一路过去,百姓无不跪地叩拜,心悦诚服。

车队忽然停了,带队的统领骑着马小跑到銮驾边上,不知里头吩咐了些什么,他直起身子朗声喊道,“皇后娘娘说雪刚停,天还凉的很,请诸位百姓不要跪了,以免寒气伤身!都起来吧!”

百姓却执意不肯,反而叩首的更诚心了。

太子妃倒了杯热茶与皇后,“这就是民心啊,让人动容。”

皇后隔着车窗看向外面,叹气道,“老百姓最是实诚。叫前面继续走罢。”

太子妃欲言又止,皇后也不催她。

待得车架要入皇城,太子妃方道,“儿臣想向母后讨一条性命。”

“你只管去做便好,日后,你才是皇后。我便看看书,赏赏花,悠哉快哉。”皇后笑道,“总算卸下这个摊子了。”

“多谢母后。说来安嫔也是个痴心人,她不知怎的,竟以为父皇一病不起,在自己宫中殉情了。”

宫嫔自裁乃是大罪,可她说安嫔是殉情,满宫妃嫔都被太子妃吓到了,生怕自己也来个痴心殉情。

“也是可怜人,按贵妃礼下葬吧。”皇后抿了一口茶,“你将她送去哪里了?”

“就知道瞒不过母后,送去闽地了。当时便答应会让她清清白白的活着,我不能食言。”

皇后便不再问了。

回宫后只管操办儿子登基的事,竟是一回也未去看过中风的新一任太上皇。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德熙,寓意德耀如熙,普照天下。

太上皇诸子皆有亲王爵,,二皇子早逝,追封忠悼亲王,三皇子为忠义亲王,四皇子为忠顺亲王,五皇子则是忠勇亲王。

林如海从前是太子太傅,如今太子登基,他便是帝师。

一时门可罗雀的林府,重又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