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日照扎根山东十余载，帮派内又都是山东本地人，所以干起事来可谓雷厉风行，江湖义气极重；张道全和总舵主陈义洪一样，也是当初起誓创帮的十七元老之一，所以后来能位居第二，掌管天河宗。

诶，说起来，当初的“东出江河十七勇”……现在也就只剩下陈义洪一独个了。

山东兄弟讲义气，虽说这一带的私盐门道大头都被张道全占了去，不过对于一些地方上想干这事儿又不愿意入山落草的同胞们……张道全倒是挺豪爽仗义。

他不仅没打压这些私盐散贩，甚至还主动和他们形成产业链关系，一带一路，带着散落民间的各类私盐贩子也发了家、致了富。

王仙芝和黄巢就这些散户中的一员。

不过话说回来，非要摆交情的话……在张道全这里，王仙芝倒是不抵黄巢。

王仙芝入伙贩卖私盐的时候已是年及二旬，所以和张道全接触不多，只是受其照顾、尊其为长辈而已；但黄巢不一样，黄家从黄巢他父亲黄宗旦那一代开始便走上了这条小康之路，能平平安安日积月累到今天，黄家和张道全天河宗的关系……那绝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黄巢一看到尚君长递上来的物识，便立时认出了那是张道全张老宗主的贴身之物。

张宗主至今已是失去踪迹达数月之久，而且也正是因为张道全的失踪，才导致王仙芝和黄巢以往那几条运盐贩卖的水路陆路全遭官府查封，造成惨痛损失，最后逼得王仙芝举旗谋反。

如今……张宗主这贴身之物，怎会出现在面前这俩年轻人身上？

黄巢卯了王仙芝一眼，俩人稳下心神，黄巢施施然诈问赵英杰道，“此是何物也？莫非就是那汴州狗屁国公的赐官宣牌？”

“黄大将军连赐官宣牌长什么样都不清楚么？如此，若有朝一日真夺了这李唐天下，将军要如何封赏将士、大犒三军呢？”

冷狄发现赵英杰这人要不就是闷声葫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要么张口就是不留情面的吐槽……讲真，这真是让冷狄觉得很难办啊。

而赵英杰之所以这么说……其实还是由于心中憋着那股似乎是被义军背叛了的、久久不能平息的心情。他之前之所以答应冷狄跟着一起回汝州，其实倒也不是想求证冷狄想求证的那些东西，他只是想再近距离看看这些起义军……

他想记清楚他们的嘴脸，他想听明白他们大言不惭的誓言。

到底是喜形于色的人民警察，这时候他也没憋着，闻听黄巢发问，便义正言辞地反问了回去。

黄巢也不恼，他看看手中的腰牌，又看看面前的赵英杰，却是莞尔一笑，忽地抽出腰间宝刀，以闪电之势便朝着这年轻人右手劈砍而去；冷狄站在边上看得极为清楚，见黄巢如此，他登时大声喝道。

“将军且慢！此物乃是张道全张老先生贴身之物，某等乃张老先生新晋门徒也！”

脸盆宽的刀面湛射着精光，停在了赵英杰右臂一寸处。

说实话，冷狄刚才那一嗓子其实也就是情急之下出于本能喊出来的，他并不知道那位于他们之前就窝在崎阳大牢里的老者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刘琦蕴在最后关头也没提及过；而根据冷狄自己的观察，他一直觉得张老先生就是个跑江湖的老道，毕竟看起来……真的很像。

而且就刚才黄巢和王仙芝看到那块腰牌的眼神反应中来推敲的话……估计张老先生在这一带应该混得还算不错，能够忽悠得到人，吃得开，要不然黄巢和王仙芝眼神中除了惊诧之外，也不至于流露出敬畏、敬仰和欣喜交加的神情来。

看来张道全应该很得他们这些山东汉子的尊敬。

如此，冷狄才斗胆在关键时刻吼了那么一嗓子，大不了一会儿待黄巢他们问起，自己拉虎皮当嫁衣，随便扯点《周易》或是来俩句《称骨算命法》……再不济，背诵一段《麻衣神相》，只要能糊弄过去就没事儿。

果然，黄巢收起刀，将目光移到冷狄身上，上下一番打量，满目皆是由衷不信之感。

“张宗主名满天下，从者百千，但纵横江湖十余载都未曾收一子一徒……如今又怎会破格将你二人收入门下？”

嗯？张……宗主？

冷狄闻言双目骨碌碌一转，抓到了黄巢话中的关键词。

讲道理，行走江湖，无论是摸骨看相还是堪舆择地，这些人的名号无非就是道长、高僧、高人、大师之类的尔尔，从不曾听说哪个给人批八字看面相的先生自称宗主的，除非那张老先生走南闯北还造就了一番离奇身世并身兼数职……

而且听起来，他还有点过尽千帆皆不是，从者破千无一徒的意思……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啊？

很好，这样才好唬烂。

念及此，冷狄稍一正色，便是目光灼灼且面露自豪道。

“从者百千？遗憾张老先生并未和某等提及此事，某等也是和老宗主萍水相逢，有过一面之缘罢了。老宗主见某等天赋异禀，甚是喜爱，遂收做关门弟子，并赐我二人腰牌，放言山东诸地只要亮出腰牌，便无人不识君也！某等感老宗主盛情难却，便了了他老人家这一心愿。和老宗主一别之后，此腰牌便再未见过天日，若不是此番被君长兄搜出，某等还真是将这事儿给忘了。”

一席话真中有假、假中存真，回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答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不过黄巢和王仙芝听罢却是露出了一副极为诡异的神情——如果冷狄没看错的话，那表情应该是……莫名其妙。

“尔等……天赋异禀？此话何解？贩卖私盐罢了，还需天赋异禀？”

黄巢和王仙芝实在是想不明白，但不可否认的是，张道全的贴身腰牌确实在这二人手中，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就张宗主的身手……也基本可以排除被歹人所害这一可能。

更何况，那腰牌也得帮派或是与之结交之人才明白其重要性，在无关旁人眼中无非就是块不值几文钱的铜铁片罢了。

如此，面前这俩小子口中之言……还真是叫人难断真伪。

俩位义军将领不知该不该信这一番话，不过冷狄……却是听明白了。

搞半天，原来那张道全张老先生竟是江湖中人，而且还专事贩卖私盐生意，怪不得黄巢和王仙芝见到腰牌会有如此反应，怪不得……会称呼他一声“宗主”。

没看出来啊！居然还是个社会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