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少游定下计划开始,鱼家饭馆算是倒了大霉,先是鱼家饭馆的食客,饭吃得好端端的,忽然飘过来一阵奇怪的味道。
“好臭、好臭!”食客们纷纷捂住鼻子表示受不了。鱼家饭馆的食客大多是矿工,成日矿下作业,按说什么味道没闻过,但是像鱼家饭馆里这样,能臭出千百种姿态的,连他们也都敬谢不敏。
“老鱼你在搞什么鬼?”有和鱼跃熟悉的食客便问。
“哪里是我,”鱼跃愁眉苦脸地回答:“是我家那小子。”
“你家小子——小胖子不是最近新得了本命蛊吗?”食客开玩笑道:“莫不是小胖子得的是粪肥蛊?”
粪肥蛊,也叫屎尿蛊,擅于酿粪肥田,在花草、果树的料理上也有独到之秘,上一次择蛊式上就有人拿到了这个。虽然蛊师一向是人人都羡慕且敬重的,但是一个用粪的蛊师……实在让人羡慕不起来。
——你能想象成天与腌臜的人畜粪溺为伍吗?
鱼跃白白胖胖的脸上都愁出皱纹来了:“哪……哪能呢……唉。”他表面上叹着气,心里却得意着,这些个凡人知道什么,他家小胖子出息着呢,他拿到的可是膳蛊,民以食为天,膳蛊就是一件至尊宝啊。
不过这气味……他耸了耸鼻子,说句实在的,他也呆不下去了。让那小子自个儿折腾去吧,蛊师和自己的蛊,总须得有个沟通和磨合的过程,因为蛊种的不同,就是身为至亲,也帮不上忙。
就是和臭得快失去嗅觉的鱼快相比,明小苏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辟尘蛊的洁癖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就是好端端地走在路上,都会忽然间身子一轻——鬼知道辟尘蛊是觉得那块儿看不顺眼又需要他去清洁了,好的时候不过是路边在沾满灰尘的树叶,不好的时候——算了,明小苏也觉得实在不堪回首以及羞于出口,你试过直愣愣冲进厕所里吗,还在有人如厕的时候?
尤其这次,风少游交给他的任务还是祛除衣物上的气息,天知道他该怎样让手腕里那只只会一拱一拱的肥虫子明白他的心思?
几天下来,明小苏就撞了个鼻青眼肿。
但是任务最艰巨的还是风少游,他这时候正在山后的树林练习,树上倒挂着两只血红色的当扈。
当扈的动静,他观察了整整三天,观察它们静止的姿态,起飞的气流,吐纳和呼吸的频率,进食时候空气的震动。
他闭上眼睛,知觉就扩张开去。
最初他并不能控制信蛊,涌入脑袋里的信息,经常是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东西,比如树上扑棱扑棱掉下来的一只野鸡,或者飞快从他脚边蹿过的野兔子,甚至深井里一丝绿藻,但是渐渐地,渐渐地,信蛊的注意力在他的意志下扭转,集中起来,有关当扈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在他面前全方位地展开。
重复上演,重复记忆,反复镌刻,直到烂熟于心。
第四天,他开始动了——
先是右脚,右脚缓缓抬起,然后轻轻放下,右脚一点一点跟上,每一步脚步起落,脚掌和脚腕的角度都趋于一致。
但是当扈还是被惊动了。这原本就是一种知觉很灵敏的动物,风少游走不了几步,其中一只当扈就张开翼膜朝他俯冲下来,亮出白森森的獠牙,另一只紧随其后。
虽然风少游有信蛊相助,当扈一动,他就能料到他们的攻击方向,还是冷不防被抽了一尾巴,当时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算是知道当初管冲身陷当扈群中是个什么滋味了,还真他妈不好受。
也幸好风少游在两只当扈爪子上绑了绳子,才不至于受到进一步攻击。
再来再来!风少游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算起来时间还是充裕的。
提右脚,动右脚,双手的配置,呼吸的频率,他全神贯注留意自己每一个举动对气流的影响,思索着怎样更接近人的行动习惯——他不是一个人闯关,他还要带着鱼快和明小苏两个好兄弟一起闯关!
这种练习既枯燥又漫长,连风少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最开始的时候,会惊动当扈回头攻击,好在他在当扈的爪子上绑了绳子,保证它们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行动,即便扑过来,也伤不到他。
然而这种练习也是卓有成效,当他收敛气息,把呼吸调到近乎窒息的程度,连毛细孔散发的气息也一并收敛起来,当扈就渐渐不再被他惊动,即便他从它们身边走过去,甚至伸手摸一下它们的头,也懒得动上一动,该瞌睡的瞌睡,该进食的进食,该发呆神游天外的发呆神游天外。
到他每一步踏出,无须刻意,都能够轻松切合到当扈的节拍,已经七天过完。
离最后期限只差两天,风少游约了明小苏去鱼家饭馆,明小苏见他手里提着食盒,奇道:“怎么,去鱼快家里还需要自己带吃的?”
风少游笑道:“这玩意儿可不是吃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鱼家饭馆,这一步踏入,饶是以风少游的定力,也差点平地栽了个跟头:这腥臭,可真销魂啊!明小苏更是被熏得差点昏过去,一时叫道:“少游,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叫我练习去掉气味了——”
说着就要动手祛除这满屋子销魂的臭味,风少游忙按住他:“等等、等等!”
鱼快听到外间动静,从厨房里窜出来:“少游,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明小苏忍不住连连后退:“啧啧,亏得你!离我们远点!”
鱼快皱了皱鼻子,风少游就笑了起来:“小苏,你先门外呆着去!”又拍拍手里的食盒,和鱼快说:“我说了不算,要它们说了才算!”
“它们?”鱼快和明小苏的目光都往食盒看过来。
鱼快也就罢了,明小苏可是缠问了一路,风少游也没和他透露这食盒里装的什么。这时候只见风少游把盒子一掀,两道血影扑棱棱地飞了出来,两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脱口叫道:“当扈!”
他们可都见识过管冲在当扈攻击下的狼狈的,一见之下,免不了蹬蹬蹬连退几步,一个叫道:“少游你哪里弄来的?”
一个嚷道:“少游你把它们弄来做什么!”
风少游还来不及回答,两只当扈就往厨房腥臭的来源地扑过去,风少游拊掌笑道:“鱼快你成功了!”
“成、成功什么呀?”明小苏脸还白着,他是记得风少游叫鱼快用食物调制出一种气味,但是更具体的事物,风少游是单独和鱼快说的,他并不清楚内情:“还有这两个、两只当扈是怎么回事?”
“就这几天,我在洞里转悠的时候,看见有同学打了当扈下来,就捡了两只回家。”风少游轻描淡写地说。
他说得到是容易,但是就当扈攻击时候那个穷凶极恶的劲儿,前几天进洞的人无不被打了个灰头土脸,狼狈而归,哪里还能想到去捡回家!还两只!光看这些家伙的丑脸,明小苏觉得他今天晚饭都可以省了。
“……至于鱼快成功了什么,嘿嘿,鱼快你自己说!”
鱼快耸了耸鼻子——这个动作倒是和他爹一模一样:“我说小苏啊,别看这儿臭,多呆几天就不觉得了!”
明小苏:……
“简单说,”鱼快倒也不打算太吊他胃口,他早就怀了一肚子炫耀的心思,只可惜找不到对象,终于等来了两个小伙伴,也有些迫不及待:“就是做出了和地下森林里那些大蛇一模一样的气味,少游说,当扈是以蛇为食——”
“以蛇为食?”明小苏犹豫了一下:“可是我听说,得了渔蛊的小安之前带鱼进去,当扈好像也——”
“就像我们吃饭,也吃鱼,也吃肉一样,据我看来,这种蛇,应该是当扈的主食。”风少游笑道,他最初是比较了大蛇身上和管冲身上的抓痕得到的结论:“——你没留意吗,越靠近神木,蛇类就越少。而且当扈的粪便中也有蛇的味道……”
“谁能注意到那个呀,吓都吓死了。”明小苏嘀咕着,心里也有点佩服。虽然秋老师不那么看好少游的信蛊,莫德也说信蛊是废物,更别提管冲那个嘴贱的家伙,隔三差五就要提上一提,但是这么看来,配上少游的性格,这个蛊也还是有点用的——在他心里,也是希望这个好兄弟不要这么倒霉的,好容易拿到了本命蛊,还是个废物,那多伤心啊。
“好了!”风少游双手一拍,“现在,咱们进去看看吧。”
明小苏还有些畏缩,就算是鱼快,心里也打着鼓,虽然他是做出了蛇的气味,以假乱真骗过了当扈的嗅觉,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就算是这两家伙吃饱了喝足了就不攻击人呐,何况这又不是真蛇!
看见两个小伙伴这样的表情,风少游的笑容又神秘起来:“怎么,不信我?”
“哪、哪能呢……”鱼快和明小苏结结巴巴地说。
风少游哈哈一笑,领头往里走,待走到厨房门口,忽地身子一闪,明小苏和鱼快只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大力,身不由已就往里扑去——这厨房里可是有当扈的呀——明小苏吓得闭上眼睛大叫起来:“啊——”
风少游抱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良久,这两货总算醒悟过来,第一少游不会害他们,第二,当扈要攻击他们,早就攻击了。于是慢慢睁开眼睛,待看清楚情况,两个人忍不住“哇”地一声惊呆了:
两只当扈竟然趴在地上,死命地拍打着翅膀,却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