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衣熠走近前去,拿起一本叶飞飏送来的书册,随手翻了翻。
要说到最容易牵扯到邺都城内某些大人物的视线,会让他们放下颜面,出手来对付像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那必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让他们心生恐怖,怀有畏惧的大事!
而最近发生的事件中,又有什么会比宋何重查七年前的钱府旧案,公然与肖相作对这件事,更为让这些大人物绷紧头弦,而又迫不及待呢?
衣熠想法此处,蓦然有些心惊。
她完全没有料到,即便宋何将此消息防守的如此严密,却在她与叶飞飏暗查不过几日,连案情的眉目都没有摸到时,便让这些人发现了端倪!
衣熠深吸了口气,又将它缓缓呼了出来,想要平复下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
也难怪迟尉心生退意,这么细想下来,她还真无法去破解这种局面。
恐怕连宋何本人,此时也正被某些人威逼利诱,让他放弃查案了吧?
衣熠的头皮有些发麻,看着手上的书册,似是看到了什么烫手山芋,忍不住一抖,书册就这么“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怪不得这些时日以来,宋何那边是如此的安静,既无人来召唤她去,也不见叶飞飏前来禀告案情。
很有可能,他们都被人监管起来,轻易不得出入了吧?
衣熠一想到宋何棋差一招,又束手无策的样子,她的心底除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外,更多的却是一种似是复仇之后的畅快之意。
宋何啊宋何!你费尽心机的将我推出去做你的挡箭牌!可你看看这最终又是何结果?
似肖相那般仅仅七年就爬上了丞相之位的心机深沉之辈,又岂会被你这只老狐狸轻易糊弄过去?
枉我以为你敢重查钱府旧案,手中必有什么保底筹码!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舍我就你的保命之法罢了!
只是可惜!现在就连你这保命之法也被人看穿了去!
他们也不过是给了我个警告,让我做出选择:要么,就收手,保得一命;要么,就滚蛋,离开邺都。
可是你呢?身为朝廷命官,你走不得,逃不了,只能在这邺都承受肖相的怒火!
即便是他不屑与你追究,但依附在他手下的那些人,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衣熠边想着,边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嘴角慢慢扯出了个弧度,突的笑出声来,只笑的前仰后合,最后竟捂着肚子,伏在桌面上不动了。
就这么静了一会,屋内又隐隐传出啜泣之声来。
半晌,衣熠才抬起头来,两只湿透的袖口不断的擦着自眼眶中滑落下来的泪滴,直擦得眼皮变红发肿,模样戚惶可怜,可她瞪视着书册的视线里却透着蚀骨的恨。
肖相,肖相!
你以为你设计我的铺面,令我没了银钱的来源,那我便会如你所愿离开邺都吗?
你以为你制住了宋何,钱府这桩旧案就没人审理,你做过的事便能一直隐藏吗?
你以为你位高权重,在邺都跺跺脚都能让整座城为你颤抖,无人敢与你抗衡吗?
你做梦!
我不会离开邺都!不会放弃查案!也不会屈于你的权威之下!
我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家破人亡!什么叫一无所有!
我也要让你体会到当你身边所有重视的一切,一样样失去的痛苦折磨!
衣熠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反复的情绪似乎让她陷入了幻境里,虚虚实实,直至她的手碰掉了桌面上的一摞宣纸。
纸张纷纷而下,衣熠回过神来,弯腰拾起一张,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她在书册中所看到的线索和证据。
她的神情在看到这些后,又逐渐平息了下来,捏着宣纸一角的手也逐渐收拢,紧紧的握成拳。
“姑娘,该吃饭了。”青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而后便听到她推开了外室的门,向着内室走来。
衣熠赶忙拭去眼角的泪滴,背转身去。
“哎呀!”青枢推开门,看见落了一地的纸,不由发出一声小小的惊诧。
她之前虽然在厨房,但依稀听到了自衣熠房中传来的争执之声,随后便见迟尉青着一张脸从姑娘的房内走出,闷着头出门了。
她知道今日姑娘受了气,以为是迟尉无意间说了什么话,惹得姑娘将气撒在了他的身上,还对他有些同情。
可看到这一地的杂乱,她又忍不住去心疼姑娘,对迟尉也有了些埋怨。
姑娘若有气,让她撒出来便是,迟尉身为七尺男儿,竟与姑娘争执起来,真是枉费了她的同情。
青枢虽然这么想着,却并未在衣熠面前表现出来,只是蹲下身,将纸张一张张拾了起来,口中却说:“姑娘先去吃饭吧,再耽误会儿,饭菜就该凉了。”
衣熠除了在早上略吃了点儿点心外,就不曾再进过食了,听到青枢的话,才感到腹中饥饿,便向门外走去。
可走到门口时,又顿住了脚步,脸上犹豫起来:“迟哥哥他们吃过了吗?”
正蹲在地上拾东西的青枢听到衣熠的问话,对迟尉的恼怒更多了一分。
姑娘被迟小将气成这样,还惦记着他有没有吃过饭,可迟小将呢?
青枢回答衣熠的语气里带了抹无奈:“姑娘放心,除了出门的迟小将外,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待迟小将回来了,婢子自会将迟小将的饭食给他送去!”
“不必了,等迟哥哥回来了,你便去将他叫来与我一同用膳吧。”衣熠吩咐过后,这才迈步而出,去了正堂。
衣熠坐在主位上等了两刻,仍不见青枢领着迟尉前来,她看着自己爱吃的菜肴再次没了热气,便吩咐青璇拿去热过后再端上来。
“姑娘,这些菜婢子都已经热过两回了,这再热下去,就要变味了。”青璇看着衣熠不为所动,不由劝慰道:“婢子这就去热菜,只是姑娘要答应婢子,等菜热好后,姑娘就要用膳,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快去吧。”衣熠不回答玉瑶的话,只是催促了句,而后就盯着桌面发起呆来。
青璇暗自摇头,轻叹一声后便跟玉瑶两人端着菜肴下去了,屋里除了专心拨打算筹的青玑外,只剩下了衣熠一个人。
这次迟哥哥可能真被她气着了吧?
她知道,迟哥哥是为了她好,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迟哥哥的做法。
她不能离开邺都,不能舍弃月萝阿姊的!
不过,迟哥哥跟阿姊一样,自小就疼她,她将自己的发现和想法摆在他面前,他应该能谅解她吧?
“姑娘,可以开饭了!”青璇端着最后一盘菜,走了进来,也打断了衣熠的思绪。
“青枢回来了吗?”衣熠的视线往门口处探去,却正巧瞥到了青枢湖绿色的裙角。
“姑娘,”青枢提着裙裾小跑进来:“婢子找到迟小将了。”
话音刚落,迟尉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正堂的门前。
“姑娘。”迟尉躬身揖礼:“不知姑娘急着叫属下前来,是有何事?”
“迟哥哥快坐。”衣熠见到迟尉很是开心,忙伸手请他坐下。
“姑娘不必如此,有什么话直说就好,属下不敢不从。”迟尉语气中带有一丝赌气。
“迟哥哥说的是哪里的话。”衣熠知道迟尉心中有气,忙起身走到迟尉的身前,陪着笑道:“我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到迟哥哥还未曾用膳,便叫迟哥哥来一齐享用。”
这边说着,便将迟尉拉进了门,按在了座椅上。
“我记得这里有几道菜也是迟哥哥的最喜欢的,迟哥哥快尝尝。”
衣熠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迟尉,看的他心头一软,再气不起来了,只是嘴上仍然倔强:“哪里是我喜欢的菜?这分明都是你和煜儿最喜欢的。”
提到了衣煜的乳名,让屋内的空气停了一瞬。
青枢见到两人蓦然无语,便向着其他几位婢女使了个眼色,领着她们轻轻的退了出去。
“是啊!这都是我和阿姊最喜欢的食物,阿姊还硬逼着迟哥哥也改了喜好。”衣熠想到曾经,神情略显低落。
“煜儿……”迟尉想到了那名嵌在他心上的女子,淡然的神色中也露出了一丝哀伤,只是语气变得有些柔软:“煜儿是个好阿姊,你出生不久便被先帝抱到了身边独自抚养,煜儿有着繁重的学业,一月中仅能见你一面。她为了能多了解你,就去打听你的喜好,不止逼着我们改成了你的喜好,她还把你的习惯变成了她的习惯,为此甘之如饴。”
“阿姊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衣熠红了眼眶,鼻子也有些泛酸:“为了能让我活下来,她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煜儿总说,她是你的阿姊,也是你的阿母。为了你,她是肯舍下一切的。”迟尉说到这儿,他的心里隐隐的揪着痛:“所以熠儿,无论如何,我也要替她好好护住你。”
“我知道的,迟哥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为我着想。”衣熠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滴,露出苦笑:“可是迟哥哥,这次我绝不能听你的。”
“就如阿姊待我那般,月萝阿姊也为我付出良多!她明明可以与我们一同逃离,可她为了我,只身进了大宁后宫那等腌臜之地去!看着她,我就像是看到了阿姊,你叫我怎么能弃她于不顾?”
衣熠摇着头,眼神里似乎透着乞求:“所以,我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