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熠在这黑暗的帐篷里待得久了,眼睛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勉强能借着从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些许轮廓。
但她却能那么清晰地看到月萝此时的表情,如此的坚决,如此的不可动摇。
“月萝?”衣熠不可置信的轻呼出声。
“熠儿,我真的不能走。”月萝慢慢平静下来,她还能浅笑着用眼神安抚衣熠:“我在这里没有受到什么折辱,虎威候是要把我进献给尊正帝,不会拿我怎样的。”
“可是......为何?”衣熠万分不解。
“熠儿,我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的。”月萝笑的凄凉:“自余安城破那日起,自我余家上下百十口人命丧黄泉的那刻起,我便知道太女殿下和父亲的用意了。我是那个代替你的人,熠儿。大黎被俘的公主有两个,也必须是两个。”
“不可以,不可以的。”衣熠用力摇着头,乞求般的望着她:“跟我走吧。”
月萝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来拢好衣熠在拽动中微微扯开的领口,缓声道:“熠儿,我也是大黎的子民,我的亲族为了保护您全部命丧宁军之手。我虽是女儿,做不成什么大事,但我也有我的用处,那便是延续太女殿下的意志,继续保护你。直到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带领我们将大黎的旗帜重新插在城楼上。那时,所有人的牺牲都不会叫人惋惜。”
“你可知?”衣熠的眼泪汹涌而出,惶然道:“这一别,你我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了,这世上便只余我一人。即便如此,你也忍心抛下我吗?”
“熠儿,”月萝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摸衣熠的脸,嘴里反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阿姊,跟我走吧,我们会有别的办法的。”衣熠已经泣不成声。
“阿姊?真好,”月萝边擦着衣熠不住往下掉的眼泪,边开心地笑着流泪:“从小你便不愿叫我阿姊,还说你此生只有一个阿姊,现在我终于有资格做你阿姊了吗?”
“不,不是的!不是的!”衣熠急切道:“都是我不懂事,都是我不好,我给您道歉好不好,所以阿姊,你跟我走吧。”
“姑娘,我们该离开了。”一旁的陈珂低声催促道。
“我不走!阿姊不走我便不走!”衣熠哭的像个孩子,她用力扯着月萝的手,想将她拽走,可无论她怎么拉扯,月萝脚下都似生了根,无法移动分毫。
“熠儿听话,快走罢。”月萝轻声斥道:“熠儿,你要快些长大,万万不能再做个孩子了!”
月萝的泪似珍珠般从眼眶滑落,一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好似一朵朵火花,灼伤了衣熠的眼,烫热了她的心。
“公主!真的不能等了!我们要马上离开!”陈珂再次查看了下外面的情况,焦急的情绪表露无遗。
“阿姊,我们还会见面吗?”衣熠看着月萝的双眼,眼睛里的期望让月萝的心颤了颤。
“会的,我会拼命保全自己,我还要亲眼看到大黎的旗帜在城头飘扬的那天。所以熠儿,阿姊等着你,你千万不要让阿姊等太久啊。”月萝突然明媚的笑起来,她的笑似乎带有魔力,让衣熠浑身充满了不知名的力量。
“好!阿姊,你千万要等我!熠儿很快将你救出来,很快的!”衣熠目光中的刚毅让月萝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她们的熠儿终于要长大了。
“公主!”这次连默默不语的迟尉也低声提醒了。
没有再见,没有道别,一行人就如来时的悄无声息那般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国亡家破欲何之?
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
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赤手分三席,
拟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
怒涛岂必属鸱夷?”
就在几人刚刚抵达敌营外的树林里,突然从虎威候的营帐里传来女子清亮的歌吟。
“阿姊!”衣熠听到这歌声,突然控制不住情绪,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姑娘莫哭。”一旁的玉阳蹲下身子,轻抚着衣熠的后背,亦流下泪来:“姑娘莫再哭了。”
“皇祖母、父皇、长姊,她们都走了。”衣熠双手环膝,紧紧地将自己抱住:“外祖母、舅舅、舅母他们也离开我了。现今月萝阿姊就在面前,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去那等腌臜之地去!此生能否再见都尚不可知,上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降下这等祸事来惩罚我!”
“姑娘!姑娘!”玉阳心疼的抱住衣熠,她家姑娘曾是金嵌的宝,玉捏的人儿,可被这接连打击之后都瘦得能一把摸着骨头,这么小的年纪竟要承受如此的痛苦和重任,果真是上天不公吗?
“姑娘!”迟尉虎目含泪,突然在衣熠面前跪下,立誓道:“姑娘之愿亦是迟尉之愿,不论姑娘作何决定,迟尉定誓死追随。”
“小人、婢子定当誓死追随姑娘!”陈珂、玉阳等人亦同跪地起誓。
衣熠木愣愣的望着天,漫天的星辰依旧在天边闪烁着,并没有因为她的悲伤而改变分毫。无情的天,多情的人,她突然有了另一种感触。
“回吧。”眼泪收了回去,衣熠表情也逐渐冷硬下来。
众人听命连夜赶回民宅。
“怎样?太女殿下呢?”待得衣熠回到房间,玉衡便拉过一旁神色凄然的玉阳追问道。
“太女......”玉阳咬住嘴唇,抑制住即将嚎啕而出的哭声:“殿下她、追随先帝去了。”
“追随先帝?”玉衡似不敢置信的摇头道:“不可能!太女殿下怎会舍得小殿下?”
“你只需记着!我们的太女殿下上尊孝悌忠义,下守礼义廉耻,是天下最值得敬佩之人!你我要守信于太女殿下,此生只忠于小殿下,我们要替太女殿下守护好她,至于其他,日后也休要再提!”玉阳不肯再多说一字,话落便扭身回房了,只留下被这消息砸的失魂落魄的玉衡还在廊下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翌日一早,还未等青枢端进洗脸水,衣熠便已穿戴整齐走出房门。
“姑娘?”青枢惊诧道。
她昨夜听说太女殿下并没救回来,便猜测姑娘晚上必会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说不准还会偷偷哭一晚上。便决定今早晚些端水进去,好让姑娘好好歇息歇息,可不料姑娘一早便起来了,瞧着气色也并非她所预料的那般。
“青枢。”衣熠仍是一如既往的绵言细语,但青枢却从中听出了不悦:“今日迟了。”
“是婢子的不是。”青枢忙躬身请罪。
“不可有下次。”衣熠说罢便转身回房,留下句:“早饭先放放,叫迟尉到我房间来。”
“是。”衣熠有别于以往的作为让青枢不敢怠慢,疾步走出小院去寻迟尉了。
“姑娘。”迟尉进屋后,便见衣熠端坐在绣凳上。虽房室仍是简陋之所,端看她的神态,却好似已在金玉殿堂之上,立于惠文帝身旁的那名尊贵的仪态万方的女子又回来了般。
“迟哥哥,若是我们即日出发,何时能抵达邺都城?”衣熠的左手放置在桌面上,中食指来回敲击着杯壁,发出‘哒哒’的声音来,见迟尉久不作答,敲击的频率便急促起来,似是不耐。
“啊,这个......我不知现今还有多少盘缠,还需与青玑商榷一番才......”迟尉失了下神,却在衣熠敲击杯壁的声音中回过神来,想起衣熠的问话,有些不确定道。
“不用,青玑!”衣熠阻止了迟尉离开的脚步,向外喊了一句,青玑便小跑着走进房来。
“姑娘叫我。”青玑躬身道。
“我们现今有多少盘缠?”
“回姑娘的话,我们还有纹银三十两。”青玑在心里快速盘算了番,说道。
“三十两?”衣熠对银钱方面并不是很重视,索性抬眼去看迟尉:“迟哥哥,够吗?”
“不够。”迟尉听到三十两后神情便沉重下来。从这里到邺都城少说也得上千里路,这三十两要包含众人的路费、饭食、住宿等,一块算下来也仅是勉勉强强,更何况还带着这位娇滴滴的公主。
“还差多少?”衣熠问道。
“这......”迟尉略有犹豫,狠下心道:“越多越好。”
“迟哥哥是为我打算?”衣熠看了迟尉良久,直看得迟尉目光开始躲闪后,才开口道。
“咳咳!”迟尉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更证明了衣熠的猜测。
“迟哥哥不必顾虑到我,我没那么娇贵。只是苦一点我也能忍。”衣熠把玩着茶盏,有些凄凉的笑道:“什么苦能比我的心更苦呢?”
“足够了。”青玑在旁接口道:“姑娘养病期间,我和青璇几位做了些绣活,本打算给姑娘绣个花样图个乐,现在卖出去也能有将近五六两来,若是路上艰苦些,这三十五六两也足够让我们抵达邺都城。”
“如此,那便准备下,我们要去邺都了。”衣熠拍板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