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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峥不禁感慨,不论东西方世界都有水患的传说,比如西方世界的诺亚方舟,东方大禹治水,有意思的是,同样是传说,西方人遭到水灾是选择逃窜,而东方人却是遇水患而治水患。
东西方的两个文明从同样的水患传说却造就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脑海的一些思绪很快就收了起来,此行是来拜访求贤的而不是来感慨的,心中一动便问陈相:“卫黎不察,心有疑惑。”
“先生请说。”
“足下为何弃儒而学农?”卫峥好奇的问道。
陈相一笑,答:“滕国国君是天下的贤德君主,文公行仁政,亦为圣人也,我等愿意做圣人治下的百姓。老师曾言教诲,明君贤者应当与百姓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天下的国君皆厉民苦民而自养之,何来上贤之说?”
卫峥看陈相推崇的模样心中倍感惊讶,许行的思想和抱负的最高境界是君与民同耕,希望天下事一平等阶,而素来讲礼仪尊卑上下有序的儒学必不容之,没想到这原来作为儒门一派的陈相竟会如此推崇许子学说。
先秦诸子虽有冠以圣人之名,不过在卫峥看来,先秦诸子百家除了法家一派讲究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其余基本都是重度妄想症患者,他们的理想固然崇高,但基本不可能实现,甚至可以打上绝对的符号。
事实也证明了一点,唯有脚踏实地,很现实的法家思想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大任。
看着陈相的推崇样,这是告诉卫峥一个信息,要请出这尊大神还真要费些精力。
心中一动,便想要来一场法家与农家的论道辩说之心,卫峥拱手:“阁下之言,在下不敢苟同。”
“何以然?”陈相下意识的问道,不一会儿心中突然明悟,一时间有些为难,看他卫峥这架势是想要在这里与自己来一场辩论,卫黎之名,誉满天下,连素有雄辩之称的儒家亚圣孟夫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陈相心有点虚,但对方已然出招,不接招都不行了,一时间想着要是老师在这里就好了,我哪是法家黎子的对手。
卫峥问道:“敢问许子非得自己耕种之后方才进食?”
答“然也!”
问:“许子非要自己织布而后衣?”
答:“非也,老师身穿未纺织的麻布衣。”
问:“许子戴冠否?”
答:“然也!”
问:“何冠礼?”
答:“老师戴生绢素冠。”
问:“冠为自织否?”
答:“粮食易之!”
问:“何不自织?”
答:“自织便会误了耕种。”
问:“许子可是用耒耜耕种?”
答:“然也!”
问:“可是自制?”
答:“非也,耒耜耕具乃粮食易之。”
卫峥和陈相两人对望而坐,这连番一问一答下来,陈相觉得没什么错的地方,但又感觉被套进去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哪里有错,但总觉得已经进入卫峥的坑里去了。
卫峥再次反问道:“许子以粮食换耕具不损害匠工;匠工也是用他们的农具换粮食,莫非匠工便损害了许子?”
“这……”
卫峥又反问道:“既如此,许子何不自行冶炼?何不将一切所需之物自制而得之?为何还要与百工易兑所需之物?为何许子不惮烦?”
陈相犹豫了一下,道:“百工之事,不可能面面并置,即便圣人也精力有限啊。【零↑九△小↓說△網】”
话刚一说出口,陈相一愣心中大呼晚矣,果不其然,卫峥紧接着便道:“如此说来,敢问一国君主治国与耕种可并置否?常言道,在其位而谋其政,任其职而尽其责。有大人之事,亦有小人之事,且一人所需之物或千或百,各有所不同。若必自制而后用之,势必无一物可用矣,君主治国亦且并耕势必则一事无成,岂不天下大乱?”
陈相哑口无言,卫峥又道:“许子所言‘市贾不二’之论亦且大谬尔。物价不一,是为物有所不同质,或差十倍、或百十倍、乃至千倍万倍,若比而同一,是为乱天下也。粗糙之屦、精细之屦若同价,何人愿意精雕细琢?许子之论又如何能大治于一国乎?”
治国,还是得用法家。
卫峥这一次想要把许行这位农家大贤为我所用,不指望这想要他去执政治国,而是想要充分发挥农家学派的优点。
带着他的弟子去江东一郡治水、通渠、除山林瘴气,把一片荒蛮之地变成天下粮仓。
江东一郡打下来就得马上治理。
这才是许行这位贤者真正的老本行。
作为农家学派的极富威望的贤者,有他登高一呼领着一批专业人才指导当地百姓开荒置良田就容易多了。
许行有才,但才能得用在该用的地方,李冰可以修都江堰,造天府之国,福泽一方黎明百姓可矣。但定一国长策则万万不可以,那是误国。
“盛名之下果真无虚士,不愧是让孟夫子气急攻心的名士,今日耳闻足下雄辩,甚是大开眼界。”
就在这时,一道略微苍劲的声音悠悠传来,陈相举目望去顿时起身,尴尬的道:“老师——!”
“口舌之辩输给黎子,你输的不冤也不丢脸。天下世人能与名士卫黎对论者,非纵横一派、名家一派的高人不可。”许行笑道。
卫峥也连忙从席垫而起,躬身长身礼道:“法家卫黎,见过许子!”
原来这许行不知何时已然归来,却不料并未进来,而是在外旁听,卫峥举目望去首次看到许行的面容,这才发现许子的年纪也小了,怕是与孟轲孟夫子年龄相近。
“百家诸子的贤者见过无数,农家许子一代贤者如此朴素,卫黎汗颜尔。”卫峥惊叹而诚恳的说道,不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农家学派的大贤一身粗糙麻布衣,竟是如庶民百姓无二,卫峥不说为此感到羞愧也无需如此,但这样的贤者风度确是值得令人尊敬。
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不论何门何派都是在为当今大乱不止的天下寻求救世良药,这个天下该何去何从诸子百家不讨论就没人讨论了。
双双再而入座,许行笑道:“足下之论,老夫早已明悟,故此安居乡野,以己绵薄之力造福一方百姓,我心足矣。”
卫峥笑道:“人道是天有不测风云,先生心系黎民而治水、教农,实乃与天地而争斗尔,世人何足道哉。先生不愧于人,不畏于天;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闻此一言,许行一愣之下仰头哈哈大笑一声:“阁下之论,老夫万不敢当,许行何德何能?”
“还是说说足下此来意欲何为。”
卫峥一听便对身旁的孟贲伸手不语,后者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卷厚厚的锦帛绢书递来,卫峥旋即放于案上,笑道:“老先生看看此为何物。”
许行和他的弟子陈相都略微疑惑,取来一观,许行的眼眸陡然一睁,显得不可思议,再望卫峥惊诧道:“这……”
卫峥轻轻一笑:“在下偶然所得圣人神农氏巨著《神农》二十篇,思来想去之下赠送农家学派的贤者,或可让圣人之学发扬光大,在下法家学士,确是无大用。”
“圣人传承,岂能无用?”许行惊喜连连的翻阅,《八谷生长篇》、《治水篇》、《通渠篇》、《求雨篇》、《占篇》、《数篇》、《瘴气篇》、《杂篇》……
卫峥静默不语,静静地的看着对方专注凝神而如获至宝的模样。
神农氏这个传说中的上古圣人,且不说是否存在,《神农》一书到底有没有也不好说,早已成为了传说,人们只知道圣人著书已失传了数千年了,而卫峥这一次为了请许行出山,只能搬出上古圣人的名头忽悠了。
不过能够著下这部书,肯定还是有点学识。
此刻许行那专注凝神的模样让卫峥感慨连连:自古真情留不住,奈何套路得人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