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问你,你师兄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祁洛寒忽然岔了话题,目光炯炯望着身侧的夕若烟。
夕若烟被他看得一阵无所适从,临了却只无奈的摊手笑了笑:“就那样呗!”
话虽如此,眉目间却悄然覆上一层淡淡愁绪。
玄翊杀人,本已是触犯了北朝律法,若真交由大理寺裁决,那便必定是必死无疑。可到底,那也是她师兄啊!是从小与她为伴,共同习医的兄长,她又何尝真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祁洛寒:“这事我也才想通不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杀人案已经判决,“凶手”也已经伏法判处了斩立决,照理来说,应该是没有人再知道的,偏偏阿洛却知道,便不得不让她起疑了。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那晚在护城河边,我追着凶手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径之中,他明明可以杀我的,最后却没有,只是用药将我迷晕了而已。”祁洛寒深深呼了口气,双手搭着凭栏遥望远处:“会药理,武功高,又明显没有害我们的意思,仔细想想,便不难猜出。”
夕若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阿洛看得竟是比她还要通透几许,难道真是当局者迷?
“其实长姐,先不说玄翊会否真的去投案自首,即便去了,也未必见得就是好事一桩。”祁洛寒蓦然开了口。
夕若烟望着他,疑惑问:“这话怎么说?”
祁洛寒负手于背,缓缓绕着夕若烟身后踱步,一一分析:“这第一,杀人案已经判决,民心已得到了安抚,倘若现在再爆出其真凶是另有其人,岂非不是再闹得人心惶惶,甚至更胜从前?”
夕若烟认真听着,也颇觉有理。
“这第二,杀人一案是由皇上亲自裁定,你若将玄翊扭送至大理寺,不是让世人皆知皇上判错了案,使得圣上颜面无存吗?还有长姐……”祁洛寒忽然顿了步子,语气已不复方才变得格外认真起来,他一字一句道:“你真的能够忍心将你自己的师兄推上绝路吗?”
夕若烟大骇,踉跄着险险跌倒。
祁洛寒一语中的,正是她苦思良久亦得不到解答的困惑,也是纠结了她多天,迟迟下不定决心的原因。
大雪直至下了整天,后半夜才稍稍停歇了些。夜里的风更凉,守夜的丫头每隔一段时间进屋往地炉里加着银碳,饶是如此,夕若烟也是翻来覆去快三更天了才睡下。
冬日里天儿亮得格外晚了些,夕若烟又后半夜才睡下,正睡得熟,冷不防听见耳边有人低低说着些什么,她紧蹙了眉头,一把拉过衾被翻身又睡。
才将将翻了身,困意铺天盖地袭来,却只觉一道力推了推自己,她不胜其烦,一把掀开被褥便要发怒。
丫头见她突然坐床而起,忙退开几步,低低垂头,连带着声音也带了几许颤意:“大、大小姐,有人找您。”
“谁啊?”一大早扰了清梦,夕若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按了按太阳穴,未曾发大火却已叫那些个不太熟悉她的丫头们吓了好大一跳。
另一个略有几分机灵的丫头忙接了话:“他说他是小姐的同门师兄,此刻正在大厅,由管家招呼着。”
“玄翊?”忽闻此人的名字,夕若烟的困意顿时消了大半,她扭头看着说话的丫头:“一大清早的,他来做什么?”虽是如此问着,心里却隐隐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来。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来者不善啊!
“奴婢不知,只是前头派了人过来传话,问小姐见是不见。”
“见,当然要见,马上替我梳妆。”夕若烟掀被下床,一众侍女当即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少顷,夕若烟梳洗完毕,尚来不及用早膳便匆匆出了闺阁。
待行过抄手游廊,正正撞见了迎面而来的祁洛寒,她诧问:“是来找我的?”
祁洛寒颔首,挥手摒退了左右侍女,面色颇为凝重的道了句:“出事了。”
……
厅内一派寂然,祁洛寒陪着夕若烟一道入了厅中。那玄翊早已等得不耐烦,若非祁管家拦着,恐怕早已冲进了内院。
此刻见着夕若烟遥遥而来,他当即朝其疾步而来。奈何祁洛寒比他动作更快,见他起身的当儿已当先一步拦在了前头,严严实实地将夕若烟护了个周全。
玄翊讨了个没趣,态度明显有所缓和,却仍是焦急:“你昨天都和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今早一声不吭就走了?”
“我什么也没说。”大清早莫名被人指责了一番。夕若烟心头正憋了一肚火。她轻轻推开拦在前头的祁洛寒,凝着玄翊的眸中也是熊熊火焰燃烧。
“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人不见了你就去找啊,你来我这儿撒野做什么?”
“我找遍了整间客栈,店小二说她天不亮就离开了,我也沿路找了一遍,可我实在是找不到她在哪儿。若烟……”玄翊情急之下想去拉夕若烟的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把拂开,他没有办法,却也只有耐着性子问:“昨天以前她都跟你在一起,你是知道她去哪儿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夕若烟背过身去闭口不言,玄翊再而三的央求也得不到一个回复,渐渐也恼了。
他伸手欲去抓她,却被祁洛寒一把拂开,他怒道:“你放肆了,这里是祁府,还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你不是想要找人吗,好啊,我告诉你,她现在就在大理寺,你要是动作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见得到她最后一面。”
祁洛寒话说得狠了,夕若烟想拦住也已经来不及了。
玄翊口中喃喃着“大理寺”,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了出去。夕若烟怕他胡来也赶紧追了出去,祁洛寒护着她,随后也跟着去了。
三人匆匆赶往大理寺时,溪月已在门口等了许久,远远望着他们相继赶来,也疾步走了过去:“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让人过去找你们呢!”
“溪月?你怎么也在这儿?”夕若烟诧问。
溪月左右一望,有所难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再说。”
溪月当前引路,大理寺的人也是见过祁洛寒的,自然不敢阻拦,只得放了他们几人畅行无阻的去了后头的厢房。
“今早我来给楚训送东西,临到了门口就见到了阿兴。我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却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我觉着事有蹊跷,就先只能将她稳住,然后让人去通知你们了。”溪月领着众人绕过照壁,径直进了其中一间厢房,将门推开:“她就在里面。”
玄翊当先一步冲进了屋里,阿兴正坐在桌边,冷不防房门推开,尚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只觉眼前罩下一层黑影,随即被带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你不留只言片语就离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多害怕,害怕你会像上次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我,我怕失去你,我怕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玄翊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瞳孔猩红间亦隐隐泛着泪花,心里的失而复得让他更加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手下的力道不觉更加紧了几分,唯恐她会就此消失。
玄翊的手劲儿太大勒得阿兴生疼,她不适地动了动,下一刻却被玄翊抱得更紧。无奈,只能扭捏着想要挣脱:“阿翊你弄痛我了。”
玄翊恍然大悟,这才不舍地松开了她。
阿兴抬眸望见门口的几人,再看看玄翊,忽然间便什么都明白了,却只低低垂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她不开口,旁人也不问,气氛一时间静下来变得有些诡辩莫测。
夕若烟环视四周,凑近祁洛寒低声道了句:“这事先不要让楚训知道,你去前面拖着他,这里我们来处理。”
祁洛寒颔首应了声“好”,警惕的望了眼此刻注意力全在阿兴身上的玄翊,这才转身快步出了房间。
“你们有谁能够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望着屋内相拥的两人,溪月勉力压下心头涌动的怒火,抬手遥遥执着阿兴:“她,到底是谁?”
诸人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这个阿兴肯定不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寻常人。师傅瞒着她,师叔也为了阿兴而掌掴她,就她一人傻傻的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阿兴张了张口不知该从何解释,又怕昨日的事情再次重演,索性便也不再开口了。
夕若烟却是从头至尾都没打算由她解释,目光一一略过三人,缄默不言。
良久,许是觉着气氛愈渐沉重,玄翊方才不得不开了口:“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索性了全都告诉你。”
玄翊搂过阿兴,语气沉沉,但不容置喙:“其实她不叫阿兴,也不是我在半路上,从山贼手下救出的孤女。她叫卫茹焉,是万剑山庄庄主的女儿,是我玄翊未过门的妻子,也是我决定此生非她不娶的人。”
溪月怔住,遥遥抬起的手微微颤抖,不可置信的凝着覆面的阿兴。
玄翊握了握阿兴的手,两人目光交汇,彼此之间的心意遥遥相通。他抬手取下阿兴的面纱,面纱下的容颜丑陋不堪,可他却毫不在意,大掌抚上她脸上的肌肤,一寸一寸格外温柔。
望着阿兴,他微微一笑:“她遭此大难九死一生,老天爷能让我找到她,让我救活她,已是我三生有幸。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甚至不惜一切,哪怕手染鲜血,从此坠入万丈深渊此生不复,我亦在所不惜。”
“所以,你不惜杀人,不惜成为一个可怖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