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前后入了三楼雅间,有侍女上前为夕若烟同阿兴二人解下身上的斗篷,完毕,方默然告礼退下。
屋内香烟袅袅,满室生温,桌上业早已备下热茶糕点,柳玉暇晃了晃一截玉白皓腕:“二位,请入座。”
二人相继落座,夕若烟端起茶杯缓缓浅尝一口,阿兴却碍于面上的轻纱并不触碰,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将整个房间的装横仔仔细细打量。
魅惑的媚眼一扫浑身不太自然的阿兴,柳玉暇勾唇一笑,心中多少有数,却只不动声色的品着香茗,同夕若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起来。
“方才那老者,模样甚是可怜,若无人肯施以援手,只怕挨不过这个年关,街边小巷便会多出一具森然白骨,好不凄凉。”夕若烟叹然,睇向柳玉暇的目光中却笑意冉冉,俨然是对她方才的做法十分赞同。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人皆是唯利是图的,又有谁会甘愿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去拱手送与他人?更何况,还是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老头。”玉白柔荑轻轻拂过桌面的牡丹刻纹,柳玉暇唇角噙笑,看似无意,实则却是格外上心。
别看天子脚下,却饶是逃不过有忍饥挨饿,无处逢生的百姓,其中,唯乞丐最为低贱,人人嫌恶避之不及。
这些年来,醉仙楼的生意蒸蒸日上,来往客人络绎不绝,她的小金库也日渐鼓囊,却仍坚持每年捐出一半盈利,设灾棚,济难民。一来可以为自己积攒福报,二来也为阴间的丈夫积攒阴德,只愿来世投个好胎,少些磨难。
思及此,柳玉暇眼眶红润,氤氲成汽,她仰头粲然一笑,硬生生不让那水汽凝结成泪珠,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漾得绚烂。
夕若烟搁下手中描花茶杯,似无意间抬头问:“溪月呢?都快至年关了,这丫头又跑哪儿疯去了?”
“我在这儿。”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嘭”一声推开,溪月亭亭立于门外,视线扫过屋内众人,终眼带不善的定格在阿兴身上,抬腿大步迈入。
众人面面相觑,俨然没想到溪月出现会这般杀气腾腾,而且目标明确,直对阿兴。
柳玉暇脸上笑容一滞,眼见着气氛愈渐紧张起来,忽地一笑,起身走向溪月:“瞧,正说你呢你就来了。”复又避开旁人视线,暗自扯了扯她衣角,用低得只容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办正事呢,听话,别胡闹。”
溪月俨然听不进去劝,甩手抖开柳玉暇的触碰,逼上前道:“怎么,霸占了药王谷不说,现在还在这儿公然的招摇过市啊,难不成,是还想昭告天下你和我师傅的关系吗?”
“溪月。”夕若烟豁然起身,听罢这话也恼了,盯着溪月的双眸中隐隐两簇小火苗跳跃。
阿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令误会加深,忙扯了扯夕若烟的袖子意在息事宁人。
夕若烟回头深深望她一眼,伸手安慰般拍了拍她手背,复又厉眼看着溪月,沉声斥道:“溪月你说话太过分了。”
“师叔,这个人来历不明,又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缠着师傅,你怎么还帮着她说话呀?”
“你够了。”夕若烟是真怒了,强忍着胸口起伏不停的怒火:“你道歉,给我道歉。”
忽被一番斥责,溪月心头既是愤怒又是委屈,双眼直直瞪着这事的归结者,心中更是恨得牙痒痒,却硬是紧咬着牙关不肯说出半句赔罪的话来。
柳玉暇两边瞧着是急在心里,夕若烟她劝不动,溪月又是个出了名的倔驴脾气,只能眼看着干着急。
阿兴也是手足无措,忙劝道:“算了烟儿,别说了。”又准备伸手去拉溪月:“溪月,你误会了,我实在是……”
“你别碰我。”不待阿兴的手碰到自己,溪月却已然被触到了逆弦,拂手避开的同手反手便推了阿兴一把,阿兴脚下趔趄,生生撞上了桌角,疼得她一声痛呼。
夕若烟与柳玉暇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扶她,溪月却不以为意,看她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更是来气:“你在这儿装什么可怜,你一个丑八怪就是用这种搏可怜的方式来换取同情的是不是?你勾引我师傅,现在还拉拢师叔,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对的。你天生了那样一副丑模样,你以为戴个面纱就没有人知道了吗,我今天非要揭开它,让人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溪月气红了眼,不由分说就要上前去扯阿兴覆面的轻纱。柳玉暇忙去拦她,怎料气力不敌,反被她推了一把,后背撞上身后的屏风,生生叫她疼出了满额的冷汗。
“溪月你给我住手,你闹够了没有?”
清晰的巴掌声响在房内,登时结束了满场的闹剧。
溪月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夕若烟,眸中一片氤氲,却迟迟不肯相信师叔竟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掌掴自己。
夕若烟却不再看她,转身去扶了阿兴一把。
“师、师叔。”溪月语中哽咽,委屈的看着夕若烟,却见她只顾着那个女人全然不顾自己,不禁猩红着眼瞪着阿兴,心中恨意只增无减。
夕若烟到底是无心掌掴她,方才也不过是气急了情急之下才会动手。她想去安抚,可转念一想,以溪月那脾气她若是去安抚了,下一次还不定会闹出什么来,当下便只能硬着心肠忍下。
好好的闹成了如今这副难以收场的局面,众人心思各异,周遭氛围登时骤降,寒若冰霜。
少顷,溪月终是忍不下心中怒火,又是万分委屈,当下捂着脸跑了出去。
夕若烟扶着阿兴坐下,却不放心她这样怒气冲冲的出门,忙示意柳玉暇:“你快去看看,别让她出事。”
也是了解溪月这脾气的,柳玉暇当即点头,也顾不得后背的伤了,忍痛疾步追了出去。
好端端的非闹成了现在这种局面,原本打着散心的主意顿时烟消云散。夕若烟叹口气,颓废的坐下,满面焦急。
“烟儿,”阿兴看看大敞的房门,伸手覆上夕若烟的柔荑,心中浑然不是个滋味:“溪月和我之间有些误会,倘若一早知道她在你这儿,我就该提早给你说清楚的。”
原委如何夕若烟已无心深究,眼下她只是担心溪月,以溪月的性格脾气,今日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风波来。
只愿柳玉暇能够追上她,别让她惹事才好。
阿兴喉咙干涩,却不得不解释:“半年前阿翊找到我的时候我伤势严重,无奈只能将我带回了药王谷医治。那段时间我病情反复,又梦魇缠身,几乎是九死一生,阿翊日夜照顾我,因此无暇分心,从而忽略了溪月。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一次赌气换了我的药,害我脸上的伤势愈渐严重,阿翊动怒打了她,谁料她一气之下就离开了药王谷,从而也恨上我,以为是我抢走了她的师傅,害得她师傅对她不管不问。”
溪月幼时体弱,大夫断言不成活,是玄翊将她治好,传她医术,授她武功,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后来阿兴被找回,再见又是死里逃生,玄翊难免会将整颗心都扑在她的身上,从而忽略了溪月。
说来也是溪月太要强了,又一直将玄翊看成至亲的人,突然受了冷漠,一时想不开也是情理之中。
夕若烟默然叹了口气,回想方才溪月的举动,她自己也是满心愧疚,哑然道:“对不起。”
“为何要说对不起?溪月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啊!”
“不是为她,是为我自己。”夕若烟反手握住她的双手:“那日在太和殿上,我事先不知道你的身份,又恰逢听说山庄的惨案,所以才会将一腔怒气都撒在了你的身上。虽然你嘴上不说,可我心里愧疚啊!所以,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也希望,你能看在溪月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别和她一般见识。”
阿兴摇摇头,半是欢喜半是激动:“你能念着往昔的情分替我出头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还会生你的气呢?至于溪月,成你所说,她还是个孩子,又是阿翊唯一的徒弟,我知道阿翊很看重她,我自然也不会同她计较。相反,我还想跟她尽释前嫌,握手言和呢!”
夕若烟豁然叹了口气,目光不自觉飘向了热闹繁华的窗外。
半晌,柳玉暇这才气喘吁吁地回到了雅间。阿兴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待她稍稍平复后,这才听她娓娓道来。
“我跟着溪月直到去了楚府,亲眼看着楚大人将她带进了府中。”柳玉暇大口喘气,夕若烟忙上前替她顺背,才又听她气喘吁吁的道:“我在门口等了好久好久,估摸着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了,我才忙赶回来给你们报一声,好让你们安心。”
“这个溪月。”夕若烟气得直跺脚,但好在有楚训陪着,她也才稍稍安下心来。
柳玉暇张了张嘴,抬眼却看到阿兴朝着自己使眼色,她当下会意,将几欲出口的话语再咽回了腹中。
转而道:“天儿也不早了,要不就留下来用了饭再走吧,我马上就让厨房准备你们爱吃的菜去。”
夕若烟摆了摆手,顿觉食不知味:“不用了。出了这些糟心的事,哪儿还有什么心情吃饭啊。等溪月回来,你好好替我看着她,不要让她再出什么乱子。”
柳玉暇忙应下,夕若烟也再无什么心思,带着阿兴就此回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