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
似是没想到身后跟踪自己之人竟然会是云烈身边的侍从阿大,夕若烟先是一阵疑惑,随后也现出身来,满是意外的望着阿大:“你怎么会在这儿?”
溪月也跟在身后现身出来,却见夕若烟似乎认识那人,便不禁有些奇怪:“师叔认识?”
望了望溪月,又再定睛看向阿大,夕若烟肯定地点了点头:“认识,他就是南诏国云烈王子身边的近侍,叫阿大。”
饶是听了这一番解释,也确定了夕若烟认识方才跟踪自己的人,但溪月却仍旧警惕地与阿大保持了一段距离,甚至一步跨上前,直接便拦在了阿大与夕若烟二人的中间,似是唯恐自己的师叔会受到半点儿伤害似的。
夕若烟自是知晓她是好意,阿大却微微有些愠怒,但转而想到自己跟踪一番没有个结果,反倒是在中途便被人给戳穿,一时颇觉尴尬,也顾不得溪月,转身对着夕若烟郑重地行了一个南诏礼:“阿大见过夕御医,此番,乃是我家王子想请夕御医前往一叙。”
话音未落,却只听得溪月哼了一哼,满是讥诮:“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竟是不知道,原来南诏国请人的规矩,竟是这样的。”
溪月双手环抱胸前,余光斜斜地瞥向已是满面怒色的阿大,非但不做收敛,反而满满皆是鄙夷嫌弃之色。
然那阿大也是一个气血男儿,一听这话便犹如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尤其溪月字字句句皆是连带着南诏国一同数落,心中怒火上涌,双手不禁是在下意识间握紧了腰间的双月弯刀,迈前一步便要对着溪月出手。
偏偏溪月也是一个不怕惹事的,眼看阿大将要动起手来,也是瞬间起了架势,大有一种不服便来战的气势。
两个脾气同样火爆的人遇到一起,就好比两座活火山一般,随时随地都可能喷发,危延四周。夕若烟眼看情况不对,在阿大刚向溪月迈近一步之时,已然是玉足横跨一步,生生拦在了两人的前头。
目光两方打量,只见夕若烟微微一笑,轻言劝道:“两位何必为了小事大动怒火,这要是传扬出去,到底是该说溪月出手伤人,还是说南诏来使恣意生事?”
轻巧的一番话一瞬间便化解了随时可能爆发的动武事件,溪月要面子,丢不起这个人,而阿大虽只是一个侍从,但心系南诏,又不肯给云烈抹黑,自然而然也就作罢。
夕若烟微微一笑,却并不意外,反而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好,好,夕御医果然就是夕御医,口齿伶俐,心思缜密,三言两语便化解了矛盾,阻止了一场不必要的干戈,实在是令本王子汗颜呐!”
拍掌的声音连带着极富磁性的男子声音自小巷一处传来,三人屏息凝神,皆往声源处望去。
不多时,云烈自小巷深处缓步走出,昂藏七尺,面如冠玉,明媚阳光打下,仿佛给身上踱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辉,甚是耀眼。
阿大率先反应过来,对着云烈行了一个南诏礼:“王子。”
云烈却只对他微微颔首,便已朝着夕若烟的方向踱去。
不算太远的距离,云烈含笑走来,星眸璀璨,颇是耀眼:“不愧是一朝女御医,非但医术颇佳,这口齿更是伶俐万分,叫本王子汗颜。多月不见,夕御医一如初见那般明媚多姿,甚至,更甚从前。”
夕若烟浅浅一笑,不带喜怒,倒显得有几分疏离的敷衍:“彼此彼此,只不过几月不见,没想到,云烈王子倒是喜欢上了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觉得无聊么?”
余光似是不经意间瞥向云烈身后的阿大,阿大惭愧地垂下了头,反观云烈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仍旧笑嘻嘻的望着她:“跟你玩游戏,本王子可一点儿都不无聊。”
云烈刻意凑近了几分,脸上略浮现的几抹轻浮的笑让夕若烟甚是反感,皱了皱好看的柳眉,下一刻却是转身就走,丝毫不作犹豫。
“正事没谈,这就走了?”身后,云烈扬声道:“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我今天让阿大跟踪你所谓何事?”
夕若烟顿住脚步,回头遥遥望着身后仍旧一脸痞笑的云烈,目光清冷,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这才是你要找我的目的吧?不过这里貌似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换个地方?”
云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夕若烟便也只当他答应了,正要转身走,溪月却拉住了她,低声道:“师叔,这人看似来者不善啊,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你放心吧,我和云烈王子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不会有事的。”夕若烟朝她露出一个示以放心的笑容,回头望了望云烈,举步朝着前方而去。
云烈叫上阿大,也跟在夕若烟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前而去。
穿过小巷,前边不远处便是护城河,一旁柳树隐隐,微风阵阵,重要的是胜在清静,遥遥望去,竟是不见一个人影。
夕若烟举步走到护城河边上,却留了溪月在不远处候着,云烈也随后跟上,吩咐阿大同溪月在一处守着,自己便迈步朝着夕若烟的方向而去。
因着方才的事,溪月同阿大自是两看两相厌,可阿大是个闷葫芦,不得云烈吩咐不会擅自动手,紧握着别在腰间的宝刀只四下打量,丝毫不看溪月。而偏偏溪月也是个倔性子,哼了一哼,也冷冷背过了身去。
不同这边的气氛紧张,夕若烟与云烈也算得上是旧相识,虽算不得交情有多么的深厚,但到底也不至于是剑拔弩张。
云烈走到夕若烟身侧站定,遥遥望着脚下湍急的水流,漆黑的眸中一派平静无波:“今天早晨我见过皇上了,皇上和我说了与南诏联姻的事情。原本这一次来我也是有此打算,可我没有想到,皇上选中的人,竟然会是小十三。”
早晨北冥风的一番话至今还清晰在耳,娶不到自己真正想要娶的人,但倘若是为了家国的安宁,他倒也不在意娶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为王子妃,左右也不过是好吃好喝好用的待着也就是了。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两国联姻,北冥风竟然是将心思动到了小十三的身上,着实是让他有些惊诧。
目光定定投向身侧淡然处之的女子,云烈微微眯了眼眸,心中却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你想问什么?”早知他会知道此事,左不过也就是时间上的问题,此刻听这一问,夕若烟倒也算是淡定,仰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夕若烟的目光干净清澈,云烈有一瞬间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猜想错了,可耐不住心头疑问,终是道:“我想知道,皇上之所以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否跟你有关系?”
“王子难道不知道吗,女子不得干政。”夕若烟一语便将云烈堵了一个无从反驳,见他一愣,笑笑道:“朝政之上的事情我不懂,也无从插手,但我却知道,历来北朝与南诏便是姻亲之邦,譬如从前的金陵公主、双月公主,乃至于如今的南诏国王后,你的母妃,那也是我北朝曾经的长公主。
自来两国联姻,我北朝都是和亲的嫡亲公主,可如今未出嫁的嫡亲公主便只有九公主一人尚待字闺中。”夕若烟默了一默,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淡淡哀愁溢于其间:“九公主自幼体弱,受不得长途跋涉。别说远嫁和亲了,只怕尚来不及到达南诏,以她这身子,也根本不足以撑过那漫漫长路。”
自北冥雪上次发病之后,这身子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即便是似如今这般好好将养着,也不过就是短短几年的光阴。若要让她去和亲,那跟推她去死又有何分别?
“所以你舍不得你们北朝的九公主,便要让小十三来和亲吗?”云烈恼了,更让他为之生气的,是因为将心思动到小十三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念之人。
夕若烟也随即反应过来,敢情这是云烈在拐着弯的试探她呢!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恼,反而温声细语的解释道:“自古两国联姻,无非就是为了国家安宁,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我知道,十三公主在南诏国颇受宠爱,你舍不得她和亲,南诏王和王后也舍不得,可倘若,这是她自己的意愿,你又还会似现在这般气急败坏的来找我兴师问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一句“她自己的意愿”着实是让云烈震惊到了,他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来保全南诏,却不愿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也沦为联姻的牺牲品,可方才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云笙是他的妹妹,自己这个妹妹是什么性格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想要她心甘情愿的来异国他乡和亲,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倘若这话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的,他定然是不会相信,可偏偏,这话却又是从一向谨慎的夕若烟口中说出来的,他便不得不有几分怀疑了。
冷风徐徐吹过,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开来,夕若烟抬手随意拢到耳后,面对云烈一脸的震惊,却并不愿多加解释:“我知道,想要你在一时之间就接受这个消息是有些难度,我说服不了你,索性,不如就让事实说服你。”
云烈一怔,夕若烟却不再看他,转身望向桥下湍湍流过的河水:“十日之后就是团圆节,只要过了那一日,在你们临回南诏国之前,我一定可以证明给你看,有时候和亲,并非就不是因为两厢情愿。”
还有十日的时间,她有信心能够在这段时间里撮合两个原本就互相有意的人,倒时候既解决了眼下的难题,又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岂非不是一段佳话?
云烈一时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味来,夕若烟却不愿继续在这儿陪他吹着冷风,独留下伫立桥头吹着冷风的云烈,扬声唤来溪月便一同扬长而去。
起初溪月还有些担心,可现在见着夕若烟完好无恙,一颗心便也定了下来:“师叔,那个什么南诏国王子,你真的认识?”
夕若烟点点头,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是,上次大朝会的时候便认识了。”要不是因为这云烈,她上次也不会险些就嫁给了北冥祁,成为祁王妃,从而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不过前尘往事不可追,那些事溪月不知道,现在自然也没有要让她知道的必要,索性夕若烟也就点到而止,并不再多提从前的事情。
好在溪月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要知道那人对她们没有威胁,便也不再问了。
突地想起一事来,夕若烟顿住脚步,回头望着溪月:“今晚我会宿在祁府,你先回去好好准备,不必跟着我了,明日,我再静候佳音。”
“好。”溪月点头应下,正要转身,身下足尖一顿,却少不得要多问上一句:“如果,你当真发现她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或者,你发现她从始至终都是怀着目的接近你的,你会怎么做?”
对于柳玉暇,她是没有多少感情的,所以即便到最后发现此人有问题,她也不会有多少牵绊。可师叔却不一样,那么多年的交情了,要是蓦然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算计,甚至只是一个阴谋,那又当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是真的难倒了夕若烟,由始至终她都未曾想过柳玉暇会有什么问题,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些事,倘若一切皆如溪月所言,从何选择,这倒真是一个难题。
况且,柳玉暇实在知道了她太多的事情,倘若最后做不成朋友,那些事情也是绝对不可以传出去的,故此,或许她也得狠心一次了。
眼看着夕若烟有些为难,溪月倒不是一定要逼她,想想便也就算了:“好了,师叔也别想太多了,一切事情,还是等今晚一过,明早再做打算吧。那我先回去了,师叔自己路上也小心一些。”
夕若烟点首,溪月也不做逗留,择了一个较近的路程便回了醉仙楼。
站在原地,夕若烟遥遥望着不远处的河流,偶尔一个波浪翻起,一如她此刻的心,竟是再不能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常。
是夜,月朗星稀,夜空一片黑蒙蒙。
溪月趁着深夜无人悄悄行至祁府西角门处,素手对着角门叩了三声,声毕,一个穿着碧绿色衣裙,外披素白斗蓬的女子走出。斗蓬宽大遮去了女子的容颜,身形细看之下,却恍若有种夕若烟的影子。
二人打过一个照面,溪月小心搀扶着女子行走在夜幕之中,一路行去皆是小心谨慎。
与此同时,祁府内雅致水榭中,烛火摇曳,剪影重重。夕若烟同祁洛寒各坐两侧对弈,寂静夜空下,偶尔传来一两声蝉鸣,别的,倒也算得上是安静。
“长姐觉得,那人真会上当吗?”一子落下,祁洛寒憋了一个晚上的话终究是忍不住道出了声。
夕若烟抬眼瞧他,微微一笑:“心急自然会露出马脚,你我只需耐心等待,明日一早,自有好消息传出。”
夕若烟自信满满,祁洛寒手中紧紧捏着一枚黑子不落,心事重重,倒不似当事人一般坦然自若。
“你输了。”
清淡如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祁洛寒蓦然回神,待将目光重新放在棋盘上之时,却发现自己的黑子不知何时已被白子全全包围,再无任何生路可言,不禁一阵唏嘘:“长姐棋艺精湛,我自愧不如。”
言罢轻轻放下手中黑子,祁洛寒低首垂眸,颇有几分意兴阑珊。
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夕若烟倒也没有立即戳穿,反而开始仔细地收拾起棋盘上的玉子来:“都说命里事乃天注定,我偏不信命。有道是事在人为,有些东西,自己不去争取,又怎知那不是自己命里该得的?”
夕若烟一番话说得极其隐晦,白日里那些话她只和祁零说过,祁洛寒并不知情。
她这个弟弟的确是耿直木讷了一些,但人却不傻,只要从旁侧击一下,她相信,朽木亦能成才,更遑论玉石经过雕琢,又如何不能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祁洛寒在有些事情上并不善言辞,太多的心事往往都是憋在心头却不知该同何人说起。有些时候,他是很想将心里的事告诉自己这个长姐,可奈何长姐太过聪明,心思也太过玲珑,他反倒是犹豫了。
夕若烟倒也不逼他,见他迟迟不言,便也只当作自己全然不知情罢了:“前些时候楚将军送给了我一个红木盒子,那盒子精妙绝伦,又上了一把以玄铁所铸造的精致小锁,我拿在手中端详了一整个晚上都不得其法。
可你说巧不巧,月光照耀下,庆儿同我说那盒子上的鸟儿眼睛格外的传神,我细细一看,这才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之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锁并不是真的锁,鸟儿的眼睛也不是真的眼睛,表面所见不过只是虚假之象,心之所想,或许才是真正的解法。”
祁洛寒默了许久,心中一直反复揣摩着夕若烟这番话,细细斟酌之下,忽然之间竟茅塞顿开,喜笑颜开道:“多谢长姐一番提醒,我明白了。”
夕若烟唇角含笑,心中却极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