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个小笨蛋,这么多年来,咱们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北冥风笑笑,亲昵地将夕若烟揽入怀中:“好了,别为了一些不重要的人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值得。”
夕若烟连连点头,这次也不反驳了,老老实实在他怀里享受着温暖。只不过这温暖尚未享受得了片刻,却突然想起一事来,连忙问:“对了,楚昭仪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才最为妥善?”北冥风望着她,温柔的眸中似能滴出水来,那模样,真真就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一般。
夕若烟默了默,敛目沉思。
北冥风倒也不急,就这般静静地望着她,左右也玩不出个花样来,但若是说得合情合理,就算依了她倒也无妨。
其实在去找他之前夕若烟心中便已经有了打算,但在想法还未成型之前,她也不便提前告诉。
抬眸瞧见某人正颇有兴致的望着自己,夕若烟灵眸一转,忽然侧望着他娇俏一笑:“我就纳了闷了,你说这后宫女人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怎么就不生气呢?难不成,后宫三千,竟无一人得享龙心?或者,还是……”夕若烟狡黠一笑,清澈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北冥风,其中意味更是不明而喻。
北冥风被她看得周身汗毛直立,再一看她这笑意盈盈的模样,瞬间便已知晓了她话中的意思。剑眉一竖,当即一个打横抱起她,大步便往里屋走去:“胆儿倒挺大,朕今儿就让你好好瞧瞧朕的厉害。”
“我开玩笑的,你别……”
余下话语皆被尽数以唇截去,夜幕凉凉,然满室春光,旖旎无限。
翌日,天刚刚泛起鱼肚白夕若烟便已经醒了,庆儿带着盥洗用物推门入内,远远瞧着她心情似是颇佳,也忍不住打趣:“难得阴了几日的天放了晴,真真是叫人顿觉心情愉悦,神清气爽啊!”
昨个儿她被玄公公唤去了太和殿,说是皇上召见,可是左等右等都仍是不见皇上的身影,直到临近后半夜了她越想越深觉奇怪,玄公公便也不瞒她,索性便告知了皇上去了景祺阁的事。
因着这事是个隐秘之事,北冥风虽是做的不露痕迹,但也难保会有疏漏的时候,所以以往每次去景祺阁,总是悄悄的去,四更天刚到便又悄悄的折返。反复如此纵然是个极麻烦的事,但索性两人乐在其中,倒也是件美事。
昨晚她不敢前来打扰,今早原本也只是想在屋外探探里头的情况,刚到便听见里头有细微的声响,估摸着夕若烟是已经起床了,这才敢推门进去。
庆儿一番话自是在揶揄她,但胜在今天心情不错,夕若烟也省得与她一般计较,佯装着发怒般瞪她一眼:“小妮子大清早的再胡说,看我一会儿怎么罚你。”
“是是是,奴婢认罚。不过若是主子高兴,可得手下留情一些。”庆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放下盥洗用物,伺候着夕若烟梳洗。
“主子今日心情不错,看上去也格外的容光焕发呢!”庆儿灵活地手指有条不紊地穿过那三千发丝,极其熟练的为夕若烟梳了一个往常的发髻。
听庆儿这般一说,夕若烟这才认真的打量起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来。
眉目如画,眸若星辰,肤如凝脂,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完美,若说是上天精心雕刻的一件艺术品也丝毫不为过。
其实她倒也并不十分在乎外貌,再美,也不过一身皮囊罢了。不过想想昨日,北冥风伏在耳畔低声诉说的蜜语甜言,夕若烟心中顿觉温暖,俏脸也不觉一红。
庆儿眼尖儿的发现了,却难得一次的没有调侃,但心里也是真正的为主子高兴。别的她倒也不慎在乎,只要主子开心,这便是于她而言最好的事。
“庆儿,一会儿你抽空出宫一趟,帮我带一些话给楚大将军,顺带着去醉仙楼看看溪月,别让这丫头又给我惹出什么祸端来。”好几日不曾去醉仙楼了,夕若烟倒是有些担心,以溪月这丫头的性子怕是被拘束在那儿也不会安分守己的,让庆儿去看看也好,她也放心一些。
庆儿点头应下:“一会儿交代完景祺阁中事务我就去。对了主子,楚昭仪那事该要如何解决?”
“这事我已有想法,你不必担心。”夕若烟微微暗沉了脸色,细长柳眉微微皱起:“这事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结果如何,且看她自己造化。”
索性昨夜北冥风已答应了她,只要楚玥的事情还没有传扬出去,他便放手让她做,而唯一的条件,便是不可有失皇家体面惹来诸多闲言碎语,至于其他的,她有权全权做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生是死,只看楚玥自己的造化了。
两日之期转瞬即过,在此之间夕若烟未曾离开过景祺阁一步,期间也不过是差庆儿出宫过一次,别的,便再无任何消息。
虽说是不曾出景祺阁,可绛云殿的事情夕若烟也一直着祁洛寒格外的留心一些,好在这两日楚玥也算是安分,没有再惹出什么乱子出来,倒叫她舒心不少。
第二日黄昏时分夕若烟准时出现在绛云殿中,楚玥早早的便撤下了殿中伺候的宫人,唯留了采荷一人伺候。
夕若烟款步入了殿中,楚玥早已在殿内等候,见了她款款而来的身影,也不过微微一笑。
纵观夕若烟却没她那样好的心情,一路走来面色凝重,目光只在触到楚玥一身装扮时有所停留。
素日里的楚玥不喜装扮,虽不至于过于朴素,却也不尽奢华。纵观今日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勾勒金丝边的玉带束身,完美的衬托出其曼妙无双的身姿,头上三千发丝绾成云髻,珠钗翠环虽不尽繁多,倒也与其相得益彰。宝华斋的胭脂色正而轻薄,略施脂粉,更衬得其肤如凝脂,唇若樱桃,姿色无双。
夕若烟缓缓走近,终在离楚玥不过三四步远的距离处停下,她静静地瞧着今日一番精心妆扮的楚玥,心中忽然有种道不清的滋味:“你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如此盛装,是为何意?”
楚玥闻言莞尔一笑,明眸皓齿,笑容靓丽,虽不至绝色无双,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盛装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人生漫漫长路,终有一死,生前妆扮是为搏人赞赏,死前妆容,是为自己心安。”
楚玥字字说得淡然平稳,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而这一点豁然,也正是夕若烟对她仅有的好感之一。
“废话不多言,我让你好好想清楚,你可打算好了给我的交代?”
楚玥突然沉默下来,脸上笑容不复存在,却不过一瞬间,待再次抬起头来之时,眸中流光溢彩,浅浅笑容尽显温婉大方。只见她侧首望向身侧伫立的采荷,采荷会意,双手举了托盘上来,上头遮布被掀开,露出下头的东西来。
“匕首,白绫,鹤顶红,东西我已备齐,只待夕御医一句话,不劳你动手,我方可自我了断。”楚玥声音淡淡,望着夕若烟毫不避讳,亦是将自己的心意尽数表明。
死,她并不怕,只希望不要再连累自己至亲之人,否则,她将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你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挺有骨气的。”夕若烟举步走向采荷,纤纤玉手一一滑过托盘里的东西,喃喃道:“匕首见血,白绫留痕,倒是这鹤顶红见血封喉,一点下去怕是神仙也难救,只是仵作验尸之时,轻而易举便会发现端倪之处。东西是好东西,可是都不适合你,也都尽不可用。”
素手拉过遮步挡住托盘里的东西,夕若烟一挥手,采荷犹豫片刻,才双手举了托盘躬身退了下去。
楚玥闻言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望向夕若烟的目光中满是不明其意:“夕御医有何话不如直说,楚玥愚昧,实不知其意。”
“我的意思你不会不知道,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夕若烟一个漂亮的转身,清澈的眸中光华流转,她轻启檀口,道:“如你所想那般,在事情尚未闹得人尽皆知之前,皇上已经答应让我全权处理此事,对你而言,这当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来之前呢,我已想好了对策,全看你愿意与否。”
“但请夕御医直言。”
“第一条路,你打掉腹中骨肉,自此断了与聂辰的一切尘缘旧事,不过从今往后,你需请旨迁往别苑,一生青灯古佛,以偿还你所欠下的孽债。如此,我可保说服皇上,绝不再此事上继续追究,楚将军也定不会受此牵连。”夕若烟柳眉轻挑,望着楚玥只静静等着她的回复。
楚玥略一思量,抬头略有担忧的问:“既然我哥不会受此牵连,那聂辰呢?他可也会安然无虞?”
夕若烟摇摇头,语气肯定:“不,他会死,一定会死。”
楚玥犯的是足以诛九族的死罪,混乱皇族血脉,不死已是天大的恩德,又怎可奢求保得周遭人同样安然无虞?
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乍一听来,楚玥心中仍旧还是免不了疼了一下。良久,她方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轻声道:“第二条路呢?”
夕若烟摇摇头,轻轻一笑:“楚昭仪突然暴毙,皇上下旨葬入妃陵。虽如此,但为了皇家声誉着想,自此之后,世上亦再无聂辰这个人。”
“所以,不管是哪一条路,他都必死无疑,是么?”楚玥霎时间敛下眸中光彩,饶是再过精致的妆容,此刻亦是难以掩饰她愈渐苍白的脸色。
其实这样的结果她早就应该猜到的,聂辰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为了皇家声誉,牺牲他也是在所难免。只是他明明是可以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若不是她太过自私,也不至于会将他卷入这场风波之中,白白丢了性命。
楚玥沉沉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眸。
夕若烟凝视她半晌,才轻声问:“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的选择,正是夕御医心中所想那般。”楚玥睁开明眸,似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眸中反倒再无更多的情绪波动:“我选第二条路。”
“你既知他必死,又何故还要白白的搭上自己的性命?”是,来之前她便已经想好了楚玥最后的选择,可真到了如此地步,她却仍是忍不住想要开口劝一劝。
“别的人或许不会懂我,夕御医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楚玥浅浅一笑,绕过夕若烟踱步至殿门前,遥遥望着天边即将落下的云彩,心里此刻反倒是舒心了不少:“这样美的景色,今日一过,怕是再无缘得以望见了吧。”
“其实你可以选择第一条路的。”
是,她其实可以选择不必死的,一生常伴青灯古佛虽然显得格外的寂寞许多,但至少她保住了命不是么?人但凡还有一条生路可活,便不该急于求死。
楚玥摇摇头,缓缓转身望向夕若烟,脸上反倒无了将死之人的绝望,只见她莞尔一笑,回忆间,竟满是掩饰不住的幸福之感。
“你不知道,哥哥出征的那几年,他就好像是我的阳光,把我原本觉得灰暗,觉得毫无生机的人生照亮。我认识他的那些日子,是我觉得最快乐的时光,爱上他,我从来都不后悔,哪怕为他去死,我也甘之如饴。”楚玥举步上前,顿了顿,才又道:“我并不怕死,可我怕寂寞。深宫大院,金丝牢笼,看着富丽堂皇,可里面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过得开心的?我犯下弥天大错,皇上仁慈不连坐我哥,我已是感激涕零,聂辰为我而死,我又怎能苟且偷生?”
父母早亡,长兄如父,连累楚训身死是为不孝;聂辰对她情深意重,她若一人苟且偷生,那便是不义。皇上仁慈宽恕了哥哥,她最大的顾虑也没有了,如今,是断不会再做那薄情寡义之人。
楚玥的态度已经表明得很是坚定,夕若烟自知自己再劝解已是毫无意义,况且这事如果换做是她来选择,也不过是重蹈覆辙,再来一次罢了。
夕若烟深深叹一口气,自袖中取出一个莹白的玉制小瓷瓶:“这药无色无味,喝下去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也就去了,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突然暴毙一般,饶是仵作验尸,也断然查不出半点儿蛛丝马迹。不过有一点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这药毒性极强,一旦入喉,你将会感到万蚁噬心之苦,甚至更加痛不欲生。你,现在还有机会反悔。”
最后一次好心的劝告,奈何楚玥自下定了决心起便没想过要再改变主意。她接过夕若烟手中的瓷瓶,默了许久,才仿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般,道:“有些话,我怕是来不及当面告诉哥哥了,还请你帮我转告他,当初他强行送我进宫一事,我知道他事后也曾后悔,不过,我从来没有怨过他。就算最初有过,可他到底是我哥,我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弄成今日这般局面,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我会帮你转告他的,还有一件东西,我想,也是时候该还给你。”夕若烟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小锦盒放到楚玥手中,望着她,颇具意味深长的道:“保重。”转身,再无犹豫地决绝离去。
楚玥站在原地,久久望着手中的锦盒出神,片刻后方才将其打开。里面,那曾丢失了许久的那半枚平安扣正安静的躺在其中,这赫然便是她之前不慎丢失的那一块。
楚玥蓦然抬首遥遥望着殿外,心中忽然百般不是滋味。原来她丢失的东西一直都在夕若烟的手中,也难怪曾经她不管如何去寻也寻不回来这块,可如今东西回来了,却是永别。
人的一生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犯下灭族大罪后能有这样的结局已是上天恩德,她怪不得旁人,怨只怨自己。但愿她与聂辰在另一个地方,万不要再如今生这般伤情了。
平平淡淡,才是最好!
当夜二更天左右,宫中传来消息,楚昭仪突染疾病,待太医纷纷赶来之时,楚昭仪已暴毙于宫中,香消玉殒。
突来的事情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应出于安静祥宁的宫中夜晚,一时间变得格外的嘈杂起来,绛云殿更是聚满了人,殿中宫女跪了一地,嘤嘤哭泣之声绵延不绝,饶是远远站在大殿之外亦是听了一个清清楚楚。
照宫中规矩,后宫妃嫔殁了,需在殿中停灵三日,由高僧日夜诵经超度,三日后才可葬入妃陵之中。
只因楚玥的死来得突然,诸位太医联手亦是无法查出其死因,有人妄传,说楚昭仪死于恶疾,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唯恐恶疾会传染牵连自身。未免夜长梦多,也为堵住悠悠众口,北冥风已下旨第二日入殓,对外称,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