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祁冷声一哼,大手松开上官语宁,广袖一挥,转身便潇洒离去。
“王爷。”
身后,上官语宁凄凉的一声呼喊,北冥祁顿下步子,余光瞥向身后瘫倒在地上的女子,拢起的眉头丝毫不掩厌恶的情绪。
两行清泪滑落,盈盈水眸望向门口处那华服加身,却倍感冷漠的背影,上官语宁掩下心头的酸楚,明知答案会是令人痛苦的,却仍是倔强的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良久,她方才鼓起勇气,问:“倘若,倘若那日嫁与你的,是夕若烟,你还会像此般对我一样对她吗?”
一语落,北冥祁骤然紧握了双拳,心中那未曾消减半分的火焰,此刻已是更加熊熊燃烧。真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回过身去,用力掐死那个曾经摆了他一道的女子。
曾经他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得到那一纸赐婚圣旨,明明都可以万无一失了,明明他都可以如愿得到夕若烟了,可是谁又能够想到,大婚之夜,红盖头下的新娘竟然会是上官语宁!
想他堂堂一个王爷,要什么得不到,上官语宁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终有一天,他定要让她尝尝,欺骗他,将会是怎样的一个下场。
阖上双眸,北冥祁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也在极力压下心头上的那一份冲动,出口的话语,却是字字带刃,残忍无比,“跟她比,你不配。”
你不配!
这三个字犹如天外来石重重砸在了上官语宁的身上,她只觉身子一软,竟是无力地瘫倒在了地面上。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不甘,不愿,难过,也更加的心痛。自嫁入祁王府以来,她每日不是在想着各种各样的办法讨好,难道最终她所做的这些努力,竟然全比不过一个什么也不做的人吗?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可是镇南王的女儿,北朝国的语宁郡主,而她,却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医,没有任何背景可言。论身份,论地位,论家族势力,她远不及我,为什么你宁愿费尽了心思的要娶她,也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上官语宁声声倾诉,每一句虽是在质问,但却句句属实。
曾经北冥祁的确是动过心,也曾想过以通过娶她从而来拉拢镇南王这股势力,这样的想法曾经也存在了许久,但终究,也抵不过他内心想要娶夕若烟的冲动。
冷面的俊颜因着上官语宁这番话微微有了一丝动容,但只片刻,北冥祁已是再次冷下了心肠。不愿再与她多费唇舌,也懒得再去解释什么,北冥祁真是厌了,举步便已大步离去。
偌大的房间狼藉一片,上官语宁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浑身似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如花娇颜上的泪痕早已干透,也不知是真正的伤透了心,还是内心早已麻痹,竟是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王妃。”北冥祁一走,银漪这才真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手脚并用地挪到上官语宁的身旁,看到她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痛,就愈是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王妃,您又何苦淌这趟浑水,来受这份罪?要不,咱们告诉皇上,或者告诉王爷也行啊,让王爷给您作主,也不至于叫您天天受殿下的欺负?”
“欺负?”上官语宁喃喃,唇边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这个坑,何尝不是我自己主动要跳进来的?受此般罪,我甘之如饴。”
“可是王妃,再继续这样下去,殿下不但不会真心疼您、爱您,以后甚至还会给您更多的脸色看,咱们……”以后会如何,银漪几乎都不敢去做任何肖想,就单是如今,她们在这祁王府中主不主,奴不奴的,更加遑论以后?
银漪的话更加似一把利刃深深插进上官语宁的心中,银漪的担心她何尝没有想过,但是不继续忍受又能如何?镇南王府的颜面绝对不能丢,而她,也绝对不能成为人人嫌厌的弃妇,绝对不能。
翌日早朝下后,夕若烟依旧例入太和殿内替北冥风请平安脉,才步入殿内,已远远的便听见了一声声爽朗笑声,仰头望去,北冥风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看得津津有味的。
“瞧你这高兴的模样,是天上掉馅饼了啊,还是又抄了谁谁谁的家,得了一笔横财啊!”依旧记着那天晚上因为他做的好事才害她第二天被人看见了笑话,故而瞧他莫名高兴的模样,夕若烟也忍不住要揶揄他几句。
许是北冥风今天是真的高兴了,也不与她计较,招手示意她至近侧,再拿起了桌上的一本奏折递给她看,“你看,这是邻边几个小国递上来的交好国书。原本这几个小国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存在,对我北朝也构不成多大的问题,朕若要有心收复,他们也只能是俯首称臣的份,只不过……”
“只不过兴兵起战,最后只会闹得民不聊生,是远不及这不动一兵一卒就收复了他们来得轻巧。”一见北冥风有意顿住不再说话了,夕若烟下一刻便已是洞悉了他内心的想法,微微一笑,便已将手中的国书好生放下。
北冥风抬头看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竟是默契十足。
片刻,北冥风正欲开口与她说些什么,玄公公却已从殿外迈着小步入内,“启禀皇上,祁王殿下并祁王妃在殿外求见。”
“他们此刻来做什么?”夕若烟心中疑惑,看一眼北冥风,却见他脸色也不太好,便也识趣的没有再行多问。
北冥风也不过只片刻愣怔,下一秒已是收敛情绪,冷漠的脸上不见方才言谈间的柔情,唯有自内而外散发出的威严君王之气,道:“传他们进来吧。”
收好桌上的文书,北冥风轻拍了拍夕若烟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虑。
玄公公应声后出去传旨,夕若烟也退到了殿中,不多时,北冥祁已并着上官语宁双双入了殿中。
两人行礼问安后,北冥祁偏头望向静立在一侧的夕若烟,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带着一股子魅惑人心的味道,刻意道:“原来夕御医也在这儿,可真是好巧。”
微微福了福身,夕若烟低眉顺目,却并不答话,清秀的容颜上冷漠尽显。
一侧的上官语宁原本也是提了一颗心落不下去,此刻却见夕若烟根本就毫无要搭理北冥祁的意思,原先的担心也算是微微消散了一些。
生生碰了一壁,北冥祁竟也是好脾气的没有发作,转首望向座上已是面色不佳的北冥风,拱手道:“听说邻边小国均有归顺北朝之意,所以臣弟今日前来,一是恭贺皇兄,二也是咱们兄弟许久未曾相见了,难免情分有所淡化,故此,特来请安。”
“正巧朕今日想去场上射箭,你也一起吧,也好让朕看看,这些年来,八皇弟的骑射功夫可有长进?”言罢,北冥风挥手招来玄公公吩咐几句,玄公公领旨,立刻便退下着手去准备了。
看似是兄弟之间普通的较量,实则却是暗藏汹涌,这样的场面,夕若烟也着实是没那份心思去观赏。与其在旁百无聊赖,倒不如抽这份空闲出宫去瞧瞧溪月那丫头,也好防止她轻易跑了才是。
以御药房为由欲告退,北冥风也不过只看了她一眼,便已明白了她的心思,也不勉强,当真便挥手示她退下。岂料,夕若烟前脚才刚踏出太和殿的殿门,后厢上官语宁已是追了出来,不禁倒是叫平白生出几分疑惑来,“王妃难得进宫一次,不陪同皇上和殿下,出来作甚?”
“皇上和殿下之间自有他们的要事,男人间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去过问。”一丝落寞快速从脸上划过,下一刻,上官语宁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亲昵地拉着夕若烟的手,单纯的笑容宛若未嫁时的小女孩,“我也好久没有看见若烟姐了,那天在醉仙楼匆匆一别,也没来得及好好说说话,不知,姐姐现下可有空?”
这样小心翼翼的试问竟一时让夕若烟恍了神,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祁王妃,可与之前那个有些小脾气的语宁郡主判若两人。她从前是那样的恣意潇洒,爽朗天真,万不该是现如今这般谨慎小心的模样。
心里犯起嘀咕,可夕若烟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山露水,反握住上官语宁的手,莞尔一笑,道:“好啊。正好前边有一处凉亭,我们去那儿坐着说说话吧。”
“好。”
上官语宁爽快应下,由着夕若烟领路朝那处凉亭而去。
六角凉亭建在假山后,就是在这炎炎夏日间,两侧柳树枝随风摆动,添景间也带来一丝爽人的凉意。
角亭内本就没有几个人过来,为方便说话,上官语宁也遣了银漪在外守着,此刻亭内左不过只有夕若烟与上官语宁两人,这场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昔日姐妹叙旧该有的气氛。
上官语宁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夕若烟也不主动提及,不过端想看看她此行的目的何在。时间流逝,除却几句平淡的开场白,上官语宁可是一句真心话也还没有多说,但见她实在憋得难受,尤其那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竟是叫夕若烟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她顿了顿,主动开口:“殿下……对你可还好?”
许是未曾料到夕若烟竟会如此直截了当的开口,上官语宁微一愣怔,却仍是在触及到那道清明的眸光时,心虚地垂下了头,“还、还好。不过,若当时的新娘是你,估计会更好。”
一句话,使得夕若烟当场变了脸色,言语间也颇显怒气,“若那日没有你,如今的祁王妃也断然不可能会是我。”
是了,她又是那样的骄傲,北冥祁动了手段才讨到了那一份赐婚圣旨,威逼利用,如此行为才是叫她真正不耻,她又怎会叫他轻易如愿?
一时间冷漠下来的语气,夕若烟是生气,也不喜上官语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对于后者,这样的一番话才是真正的叫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本烦闷的心,也算是开始渐渐见晴了。
上官语宁微微一笑,主动伸手覆上夕若烟的手背,“若烟姐,你可知,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是什么吗?”
夕若烟疑惑,上官语宁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觉得激动,她微微颔首,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眉目间,亦是难掩那份小小的幸福感,“我这辈子最幸运,也最不后悔的事情,便是替你上了祁王府的花轿。
世人皆说当贵妃好,倘若得了圣宠一朝封后,那便是无上的幸福和荣耀,可我却一点儿也不这么觉得。十三岁那年,我初识殿下,便已经被他的风华所折服,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笑,我都好珍惜,恨不得用画笔一一绘画下来,永久珍藏。后来有一次,殿下来到了镇南王府,我只一眼便认出了他,后来父王告诉我,那个俊逸如画,风度翩翩的男子竟然是当朝的八皇子。那一刻,我便已经在心中暗下决定,此生,非他不嫁。”
忆起往昔,上官语宁脸上所流露出的是满满的幸福感,那种女儿家想起心上人的娇羞也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夕若烟从来不知道,原来竟在语宁十三岁那一年,那时,她竟已经倾心于北冥祁了。可是她心中那个翩翩少年郎,可当真与今时今日手段狠辣,满腹心计的祁王殿下同是一人么?
如今天下看似和平安稳,可其中的汹涌澎湃怕是无几人知晓。上官语宁阴差阳错的嫁给了北冥祁,就等同于也将镇南王这只左膀右臂砍下亲手奉上,倘若有朝一日战事起,镇南王府,究竟会站在那一面?
从前不曾担心这个,那是因为还不知上官语宁竟对北冥祁如此的死心塌地,镇南王又如此爱女,届时选择如何,可真是难以轻下定论。再者,那位声名赫赫的镇南王,也不见得就是一位肯安稳度日的主儿。
此刻上官语宁一番倾诉心意的话语,在夕若烟听来却是满满的后怕之意,她突然有些懊悔,当时就应该阻止上官语宁代她上花轿,不管动用什么方法,也不该是将北冥风以及北朝江山置于危险之中。
夕若烟一时走神,上官语宁却将她上下打量良久,试探般的问:“若烟姐在想什么,可有听到我方才说的话?”
“没事。”收敛好心中的思绪,夕若烟轻轻摇头,再一握住上官语宁的双手,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语宁,你本性善良单纯,本该是找一个普普通通,爱你、疼你的人过完这平凡的一生。不管祁王殿下对你如何,可他到底是朝堂之上的人,朝廷犹如后宫,步步危险横生,倘若、倘若一日事发,北朝陷入危难之中,你又当如何?”
夕若烟问得隐晦,但上官语宁亦不是痴傻之人,这话中的含义如何,她自是清楚明白的。此话一经问出,上官语宁脸色一时间不禁煞白一片,心中竟也开始没来由的犯起了忐忑。
夕若烟聪明机智,这样一番话到底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试探她,上官语宁一时间也彻底是捉摸不透。但有一件事情她却是清楚的知道,若烟姐是皇上表哥的人,殿下又与皇上表哥向来不睦,倘若这番话是若烟姐代为问出,而背后出谋划策之人是皇上表哥,那一旦稍有不慎,殿下必将陷入危险之中。
不过一番随意试探,上官语宁却是首先想到了北冥祁的安危,却全然是忘了,当今的圣上,乃是她的亲表哥。
不用等她将心中的那份答案回答出来,夕若烟已是从她的脸上看穿了一切,眸中的光芒不觉暗了又暗,心竟是隐隐痛着。
到底,他们还是失去了语宁。
眼见着夕若烟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上官语宁也是急了,慌忙道:“不管怎样,我们身为北朝的儿女,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和殿下一定会竭尽全力,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们也将保全北朝上下。”
夕若烟抬眸看她,那焦急的模样更像是极力在撇清什么,一番回答非但不能够说服夕若烟相信,反倒更加叫她寒心。
其实她更多想问的,是倘若有一日,北冥祁为争皇位而发动战争,身为祁王妃的她,到底是选择自己的丈夫,还是亲人?不过这样的问题,似乎不必再问出便已然有了答案。
突然间,夕若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不知该如何劝说,也不知该如何去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她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今后语宁只会是祁王妃,再不会是从前那个天真得只会缠着北冥风一口一个表哥叫的语宁郡主了。
“好了,你也出来得够久了,赶紧去找殿下吧,以免等会儿殿下找不着你,该是焦急了。”漫不经心的敷衍着,夕若烟望着这个曾经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的语宁,从今往后,她们之间还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一切,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