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殿内,错金博山炉中月麟香袅袅升起,淡淡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大殿。
楚玥慵懒的斜倚在贵妃榻上假寐,采荷领着夕若烟款款入内,轻轻一唤:“娘娘,夕御医来了。”
两道羽扇微微扑闪着,楚玥缓缓睁开一双美目,采荷见状,忙上前去扶着楚玥坐好,方才又恭敬地退至到一旁去。
“夕御医来了,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楚玥含笑开口,语气虽是半开玩笑半认真,但心里却是真的有过这种感觉。
夕若烟伫立殿中,闻言不禁在心中暗自腹诽:还真有过这种想法。
心中虽是如此想着,面上却仍是带着淡淡笑意,不热情,不疏离,平淡着开口:“娘娘说的是哪里的话,娘娘盛情相邀,微臣岂敢不来?”声音淡淡,清冷中自带着一股不容人忽视的高傲。
夕若烟抬头,精致的容颜略施粉黛,眉目如画,两颊若霞,粉唇轻点,白皙的肌肤犹如婴儿般吹弹可破,尤其那双摄人的凤眸,比之那山间的清泉还要透澈些许,只一眼,便足可叫人陷了进去。
她的眸仿似有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一般,饶是楚玥是女子,也一时竟看得呆了。
恍然回梦,楚玥顿觉自己失礼了,垂首间已瞬间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偏头看向身侧的采荷,采荷当即会意,招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宫人退下,随即自己也告礼退下,在离开时,还不忘贴心的带上了门。
屏退了四周的宫人,楚玥也不愿再做着人前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昭仪模样,径直提了裙裾下了贵妃塌,莲步轻移朝着夕若烟踱去,“你知道吗,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不用自称‘本宫’,才不用时时刻刻的都端着一副昭仪模样。你可知,不过入宫短短几个月,我却真的过得好累、好累。”伸手去握夕若烟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楚玥一时有些尴尬,伸出的手便这么直直的落在了半空。
盯着那张略带着冷漠与疏离的侧脸,楚玥突地笑了,收回手,又似独自喃喃一般的道:“殊知人言可畏,在这宫里,我也从不奢想能用什么可以说说贴心话的人,唯一的亲人,也因男女有别被隔着一道高高的宫墙不可相见。我让采荷请你来,不过,也只是想请你听听我发发牢骚罢了。”
楚玥字字句句说得婉转凄凉,饶是夕若烟听了也不禁心中生怜。
她虽不插手后宫妃嫔之事,但偌大的皇宫人多嘴杂,纵然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总有人会将这些消息有意无意地传送到你的耳朵里来。
楚玥是个聪明人,不争宠,不碎嘴,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才能够在宫中过得肆意安然,饶是如梦妃那般跋扈之人也不曾找过她的麻烦,足可见其并非如外面所传的那般懦弱无德。可若单单只想凭着家世便想要在这宫中立足那也是万万不能的,试问,能入得了宫的,哪个又是无权无势的泛泛之辈?
可以庆幸的是,楚玥也并非是这种愚昧之人,所以在这宫中,只要不失宠,也不成为独宠那一人,想要安然生活在这后宫之中也并非就是什么难事。
她已在宫中生活了五年之久,这宫里的身不由己她比任何人都要能切身体会许多,楚玥能够知道明哲保身安能长久这个道理已是不易,又如何还能够奢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能有一个能够说体己话的人?
也不知是真的同情起了这么一个自此失去自由的可怜女子,还是只觉感同身受,夕若烟原本冷漠的神色也渐渐地有了一丝缓和,温言道:“其实娘娘也不必如此伤感,起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娘娘能够保有一席安稳之地已是实属不易。”
“我也明白,原本我奢求的也不多。”楚玥黯淡了眸色,刹那间又恢复如初,“以后我想找人说话了,可以来找你吗?”
明亮的眸中有着炽热的光芒,真挚中又带着些许请求的味道,夕若烟只微一犹豫便已点头应下。
楚玥这才喜逐颜开,惊喜的握住夕若烟的手,笑得明媚又开朗,完全不似往常人前端庄内敛的楚昭仪,“太好了,我就知道一定会同意的。”惊喜后,一股失落之色悄然攀上那一张俏脸,楚玥微微垂了头,“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跟着哥哥一起长大的,哥哥纵然疼我,可终究不如姐妹那般亲密。”所以,她其实也是很孤独的。
仿若敞开了心扉那般,楚玥卸下心防,拉着夕若烟的手一同坐到贵妃塌上,“我身边没有什么姐妹,往年哥哥外出征战的时候,我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将军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段日子究竟是如何过来的。之后进了宫,百般束人束己,在这宫里,也就只是采荷偶尔还能够说上几句。”落寞的垂下了头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楚玥抬头,明亮眸中亮光闪闪,“对了,我只听她们说过,你是神医玄翊的师妹,却不知,你的身世与来历。”
夕若烟倏然睁眸,楚玥貌似一句无心的话却犹如一把利刃深深的刺痛了她,用了整整五年才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此刻又再一次被无情的撕开,血淋淋的暴露在人前。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楚玥一瞬间也变了脸色,心中不禁歉疚万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我的家人……都死了。”夕若烟喃喃出口,声音极弱,若不仔细,还当真是听不清的。
“对不起。”楚玥抱歉的道。
“无碍。”声音淡淡,夕若烟默默抽回自己被她握住的手,“这件事情我早已在五年前便已经认清了,不过你比我幸运,起码,你还有一个疼你的哥哥。”而她,却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一个都不剩。
意识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话似乎勾起了夕若烟心底最深的伤痛,楚玥心中愧疚,也不愿多再这上面继续说下去,更不想徒惹得夕若烟伤怀。毕竟,这并不是她请她来的初衷。
正思量该如何扯开这个令人伤感的话题时,楚玥突然想起一事,试探着开口:“听说,你最近似乎与宫外梁府走得挺近的。”
一句试探性的开口,却立时叫夕若烟生了警惕之心,由不得再去伤怀往事,此刻对着眼前这个看似一脸无害的楚玥,,也不得不在无形之中多了一丝防备,“你这是什么意思?”
现下楚玥只以一个平凡的身份与她闲聊,而不是以那高高在上的楚昭仪身份,是以,在听到这一句话时,夕若烟亦完全不做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更不愿与她拐弯抹角再扯东扯西。
没想到夕若烟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楚玥愣怔之余,也隐隐有些许兴奋。
虽不知具体为何,但她至少能够确定一点,那便是此事夕若烟是极其上心的。倘若她能够在此事上帮衬她一把,那么也许在日后的某一日,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刻,夕若烟或许也能看在这件事情的情分上对她施以援手。
虽只是猜测,却值得冒险一次。
楚玥心中衡量再三,右手下意识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不过片刻犹豫,便已当机立断下定了决心,道:“若烟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防着我,此事不管是大是小,我知道了,总比旁人知道了强。何况,这事我还真是什么也不知情。”
早前楚训便已托人送信入宫,叮嘱她切不可与夕若烟为敌,若真到了某些时候,夕若烟会成为她最后的护身符。
这句话她一直铭记于心,可是今天,她却冒险的想要用一用。
一声“若烟姑娘”已将她们现下的身份分隔清楚,不是夕御医,也不是楚昭仪,纵然不是朋友,也绝不可能成为敌人。虽然此事她知道得确是不多,不过也不需要如何清楚明白,仅仅只是知道这些,便也足够了。
楚玥微微勾了勾唇角,“若烟姑娘但请放心,此事我绝无找人去查探,更加不会将此事告知第三人知晓。今日请若烟姑娘前来,不过只想与姑娘做一个交易罢了。”
绝无找人去查探吗?夕若烟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若当真是无找人去查探,又怎会知晓她今日出宫是去了梁府,又怎会知道她最近与梁府走动过密?
这个楚玥,比起她哥哥楚训实在是多了很多的心眼。楚训是老实,所以她也愿意与他达成那个协议,至于楚玥嘛……在不知道楚玥真正的目的之前,她还真是不敢轻易就与她达成任何交易,否则,该是被人卖了都犹似不知。
虽是如此,但想到自己最初与楚训所达成的那个协议,到此刻,,夕若烟却是有几分想法想要听下去,她淡淡一笑,“交易?”
“是,就是交易。”楚玥亦不扭捏,眼下此刻殿中就只她们二人,有些话,还是敞开了说比较好,“方才我已说过,在这宫中,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深交信任之人,纵然我也很想与若烟姑娘你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我知道,仅仅只是中间隔着一个皇上,你我二人,就注定无法成为那能够随心所欲,侃侃而谈的知己好友。”
一件事情莫名扯了北冥风进来,夕若烟心中是多少有些不乐意的,更不喜欢楚玥总是以这样的事情来“提醒”她,总让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其实是见不得光的。
可是,若论两情相悦,她与北冥风才是真真正正的爱着彼此,又有何错?
夕若烟与北冥风之间的关系楚玥虽是刻意提及,不过也只是借此想要点醒一下,但她初衷并不在此,故而也懂得适可而止,“我知道皇上很在乎若烟姑娘,若烟姑娘一句话,皇上定会多番思量。”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夕若烟冷冷别过头去,这个楚玥每每找她无不是别有用心,渐渐的,也将她所有的耐心尽数磨灭,对着她,自是再无任何好口气。
不在乎夕若烟的冷脸相对,楚玥尽量温软着语气,“我可以书信一封给我哥哥,不论若烟姑娘在宫外想要做什么,我哥哥都会尽全力相助。不过,我也希望若烟姑娘能够许我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