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思,祁洛寒在一旁看得分明,却也不作点破,待李御医随着管家去外间写药方时,方才朝着夕若烟睇去一道询问的眼色。夕若烟也只是笑笑,就着床沿坐下,其他也未多说一言。
须臾李御医便写好了药方过来,夕若烟说了许多表面感谢的话,态度温和又尽显谦卑之态,直听得李御医心花怒放,但碍于面子却又始终不表露分毫。临了又让庆儿亲自送了李御医出迎辉堂,可谓是给足了他的面子。
李御医一走,管家便要拿着写好的药方去抓药,夕若烟叫住他:“先别忙着去抓药,把药方拿给我看看。”小心使得万年船,多一份谨慎也是好的。
管家颔首应下,拿着药方过来,恭敬地递于夕若烟。
李御医所开的不过是些固本培元的方子,上述的药材都是对症下药,但是见效极慢。若要按照这个方子来煎药的话,不知义父还要在床上躺多久呢!
拿着药方步至外间长条案桌前,夕若烟执笔在药方末尾处又加了薄荷连翘以及菊花这几味药材,又将之前李御医所拟好的药方上的几味草药的剂量有所添减。待至落笔,夕若烟才又仔细谨慎的检查了一遍,待至无误后方才交由管家拿下去抓药熬制。
不多时庆儿也返身折了回来,对着夕若烟微微颔首,“李御医已经送出门了,坐的是祁府的车驾。按照主子的意思,给了李御医一个荷包。”
夕若烟微微一笑,对庆儿她兴许别的不放心,可是庆儿在宫中这么多年,人情世故比之很多人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让她去送李御医,她很放心。
此刻李御医已经送走,管家也奉命下去抓药熬制了,祁洛寒憋了许久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夕若烟眼尖见了,莞尔道:“是想问我,何故对李御医如此客气是吧?”
祁洛寒如实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是不明白。算起来,长姐与李御医同为三品御医,本不需如此客气的,再加上众多御医之中,长姐更受皇上的看重,就算是要巴结吹捧,那也是该李御医来巴结长姐才对,何故还需长姐如此自贬身价,倒像是不如那李御医似的。
就着床沿边而坐,夕若烟接过庆儿递来的一方帕子,替祁零仔细地擦拭着脸庞,不紧不慢的道:“李家三代为御医,李御医虽然将功名利禄看得很重,但也算是一个老实人。再说了,宫中哪一个又是不将前途官运看得比命、根子还重的?”
“你初入官途,正是结交朋友之际。”转身将帕子递给庆儿,夕若烟又替祁零细细捻好被角,“李御医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在宫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到底是皇上派遣下来的,不论医术如何,咱们总得对人家客气一点。放低点姿态,让别人觉得我们不至于是那种受了器重就眼高于顶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夕若烟的话祁洛寒听得分明,确实在有些方面他不如长姐设想得周到,故而夕若烟说着,他也就认真的听,并未出一言反驳。
想到长姐之前之后的态度,以及那张做了修改的药方,祁洛寒少不了就有些担心,“那张方子……”
“你放心吧。”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夕若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却也足够安稳他不安的心了,“我方才说过了,李御医为人做事本本分分,再加上又是皇上派他来与义父诊治的,做事只更加要求万无一失,仅此而已。我已经看过了,是个很普通的方子,只是疗效见慢,少说个十天半个月的,义父这风寒好不了。”
为医者做事本分也好,但是在有些时候,只顾着纸上谈兵却是不行的。书上的药方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有按着病人的病情来草拟药方才是最好的,而非是照摹照搬,一成不变。
这李御医之所以在宫中做了那么多年的御医却毫无进展,只怕最多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这一成不变的性子吧!
夕若烟摇摇头,也不去多想别人的事情,转而望着仍旧在昏睡的祁零,突然多了一丝心疼,“可怜的义父,自从认了我就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先是牢狱之灾,后又是落水受寒的,以后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她实在是太不孝了,带给家人的,竟然全是伤害。
“主子。”听着她愧疚的话语,庆儿的心里也少不了有些心疼。刚踏出的步子,却在想到这里是何处时给硬生生地顿住,没有再上前一步。
“长姐,你不必如此,我们是一家人,不存在这些的。”再看一眼病榻上的父亲,祁洛寒微微红了眼眶,“要是爹听到这些话,肯定也会伤心的。”
他们当长姐是自家人,从未觉得是长姐带给了他们不幸,相反,他和爹都十分喜欢长姐。有时候竟就还觉得十分的奇怪,他第一次见到长姐时就觉得莫名的亲切,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因为只是初时,这种感觉只浮现过一瞬便被他狠狠压在了心底,再不触及。却没想到日后还能见面,不但如此,甚至还成为了一家人,果真都是天意。
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泛出的泪水,夕若烟起身,“听说你昨日守了义父一整晚,你一夜未眠,肯定也是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守着义父呢!哦对了,昨日见你,你那件衣服不慎挂破了,我很久之前就想为你和义父亲手做一件衣服,赶了很多天,昨夜刚刚做好,我也带出宫来了,回头我让庆儿给你送去。”
庆儿在一旁打趣笑道:“那可不是。二公子真是好福气,咱们主子做的衣服,就连皇上都还没有穿过呢!”
话音未落,夕若烟一记厉眼瞪来,庆儿惊觉失言,慌忙捂住嘴垂下头去,再不敢胡乱说话了。
夕若烟瞪她一眼,想要将这话给圆过去,“你别听着这丫头胡说,都是我平时太过宠她了,竟是这般的疯癫,说话口无遮拦的,也没个分寸。”
祁洛寒倒不在意,会心一笑,善意提醒道:“长姐毋须有过多顾虑,这话当着我说说也就算了,也别嚷嚷得众人皆知。”就算是皇上待长姐与众不同,但这些话说出来就是大不敬,重者杀头。
夕若烟点点头,祁洛寒才又道:“以往只知道长姐医术了得,却不知道这针线女红也是很不错的。从小到大,除了我娘以外,还没有别的女子如此费心劳神地为我做过衣服。”
想到自己与洛寒都是年幼丧母,少不得就有些惺惺相惜之感,“长姐如母,可能,我没有义母做得那样好,但我也会真心对你和义父好的。行了,快去休息吧,不然睡不到几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
“嗯。”祁洛寒点头应下,原本还不觉得什么的,此刻却是真觉得有些乏了,想到还有庆儿陪着,也就不过多做推辞,“长姐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去做就可以了,自己也不要太过劳累,我去躺一会儿就过来换你。”
“好,去吧。”
庆儿送着祁洛寒出了房门,方才折身进入屋中,与夕若烟一同照顾着祁零。
天色逐渐放晴,蔚蓝晴空,白云飘飘。
上午的艳阳不似中午的那般毒辣,微风阵阵,倒也令人格外的舒适安逸。
曲荷园中,太监宫人依次而站,每一个人都低眉垂首,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敢造次。
站在池周的白玉石阶上,北冥风目光眺望远处,满池的荷花竞相开放,惹人注目。身后是回宫后前来复命的李御医,所述之事也不过只是关于祁零的病情,再有就有夕若烟与祁洛寒的如何孝顺,如何好处,所言之话,无不是夸赞之词。
北冥风淡淡勾起唇角,负手于背,也不回头,也不做应答,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倒是李御医在身后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有些琢磨不透自己这话是正巧得了皇上的心意,还是不慎触到了老虎须,不禁头上的冷汗也出来了细细一层。
得了北冥风的眼神示意,玄公公含笑上前对着李御医说了两句褒赏的话语,再请了他先回去。
李御医是从来都猜不透帝王心的,也根本没打算能够猜透。在这站着倒还提心吊胆,是早早地便想离去的了,但皇上未有吩咐,纵然有心却也不敢。此刻听着玄公公这话,仿若如临大赦一般,道了一声“下官告退”,便匆匆离去了。
这李御医前脚刚走,秦桦后脚便来了,上前拱手道了声:“微臣参见皇上。”姿态放得很低,跟其他臣子前来参见时礼仪别无二般,倒也显得敬畏。
北冥风闻声转过身来,唇边笑意冉冉,看来是心情不错。目光睇向身旁的玄公公,玄公公得令,挥退了驻守在一旁的太监宫人们,自己也告礼退了下去。
待至所有随侍的宫人都已全然退下,秦桦直起了身板,回头望一眼那疾步快走的李御医,不禁便笑了,“这太医院与御药房向来不合,今儿是怎么了,一进宫远远地便听见某人被人夸了啊!”
秦桦笑得颇有些深意,也有几分不屑。北冥风瞥他一眼,淡淡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也莫不如此。”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觉笑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是十分清楚的,太医院的那帮老头子们向来都看不惯若烟,无非也就是因为若烟小小年纪,医术却比他们所有人都高。他们自持辈分高,资历大,受不得被一个小姑娘踩在脚底下,明里的针对不敢有,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也还是有的。
若是换了旁的人,眼见着自己这么不讨喜,怎么的也得敛其几分光芒,或者放下身段主动求和以求安稳才是真的。偏偏他们这位夕御医就是那么的不同于常人,别人做的,她还就是不做,非但不做,还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对此,他们俩这大老爷们可没少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
不过关心是真的,担忧却是有些多余。
夕若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聪明,比起初时那段时间的单纯不谙世事,如今的她,心思虽不坏,可手段却是凌厉着。不主动算计人,但这人要算计她吧,多半也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想到那丫头一生气就动不动地说要拿针扎人,秦桦也不住笑了,好意提醒着:“我说你吧,平时也别太纵着她了,这么多年了,别的进步都是微不可见的,就是这脾气,就跟那点燃的炮仗一样,那叫一个一飞冲天。现在还不管管,以后你就是想管,那可都是有心无力了啊!”
如今他算是总结出来了一个道理,这女人纵不得,一纵容,嘿,还就上天了。
“朕的女人,朕喜欢。”北冥风没好气的堵回去一句,“行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说说最新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