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道一双眼望远, 沉声道:“两派依旧不谐。”

程犀问道:“师伯信里说的?”

“嗯。”

道门也分许多流派,各派之间的较量从未少过。若只是见解分歧, 顶多打打嘴仗。奈何今上崇道,道士犹尊,道统之争又夹杂着权势, 也是一潭浑水。又佛道两教圣前争宠。四下打架,小师妹难免要受波及。最不能容忍的是,拼命去争,果子还就那么大一点儿!

程犀原先所虑,也有此因。祠部司的管事官员,全不用僧道!僧道修成朝廷承认的大德, 或许得赠衣饰, 再进一步, 得赐号而已。国家制度, 便没有令僧道做高官的。至若因圣上笃信而得的其余好处, 师兄弟都看得真真的, 暴利, 或有加官, 也要有命拿才是。

虽说师祖师伯现在京中支持, 然则程素素一个女孩儿,卷进去做什么?就算师祖一系赢了, 于她有什么益处?

如今道一又郑重说出来,可见事态愈发严重,更是觉得妹子授箓不是个好主意了。稍作思考便问道:“师伯打算争一争了?”

“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世人皆道神仙好,神仙也要打架了。”

“师祖……依旧是失语症么?”

道一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很长时间的静默,程犀缓缓开口道:“我已中了秀才,预备来年考举人,若是走运,后年便考进士去。”

“这么巧就会有科考了?”哪年有科考,全看上头的意思,有时一年一考,有时数年一考。开科也不相同,并不知晓当年要开哪几科。

程犀道:“早作准备,总是不会错的。若我考上举人,你便还俗,如何?”

“我做惯道士了。”

程犀低声道:“我心里,总当你是大哥的。”

道一笑笑。

程犀道:“既道门混乱,我又得中,你们何必再陷在其中?便是师祖,也不是恋栈之人。也……不虔诚……”

“你看好家里就是。”

“我对爹娘说去。”

“本朝律令,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养,男童必不过三岁,师父师娘拣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五岁啦。时也,命也。”

“那也……”

“师祖曾对师父下了死令,要他看好五行观,师父……唉,还是我来看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难兄难弟都是一声长叹。程玄万事不管,使他们得到了磨练。在同龄人在为“我已长大,为何还要管我,不令人作主”闹别扭的时候,他们已经当家作主了。

然而,他们偶尔也会感到困顿乏累,也想累的时候有一双遮天羽翼可以庇佑。一回头,看到这样一位师父,一个爹,又只得咬牙挺下来。

程犀嘟囔一声:“忙不完的事儿。”

“累了?”道一微笑着张开双臂,“来,大哥给你靠。”

程犀哭笑不得,仰面看他:“哥,别闹,说好了,哪怕我只是中个举人,你也还俗来。”

道一双臂一振:“就要去府学了,机会就这一次。”

程犀挣扎一下,也张开双臂。

两人用力拥抱了一下,心里觉得安宁了许多,觉得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程犀道:“说定了。”

道一没有答允,只是说:“幺妹那里,我来说吧。”

两人愈加用力拥抱一下,正要分开,忽尔觉得不大对劲儿,一齐回头看向房门。

程素素大半身子掩在墙后,双后死死扳着门框,只将脑袋露在外面,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嘴巴也张开了,蠢蠢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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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师兄和大哥留在屋子里,程素素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被扔在一边晾着了。从未有过的待遇,让她又多呆怔了一会儿。这要怎么应对呢?跟出去?他们已经说完了吧?

那就……出去看看?

程素素犹豫半晌,刚才二人一齐看她的眼神,让她到现在还有点怵。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终于,好奇心压倒了顾忌,程素素跳下椅子,奔向门外。心道:他们要凶我,我就接着耍赖!

现实永远是挑战想象力的存在!

青年的道一比少年的程犀高出半头,皆是劲瘦身形,一高一矮,错落有致,阳光透过树冠,投下斑驳的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程素素倒吸一口凉气,拍着小胸脯,倒退三步,退回了门内。想想又不甘心,扒着门框往外偷窥。

哪知道一与程犀都是警觉的人,几乎在同时发现了她。

程素素尴尬极了,也失语了。

程犀与道一心底坦荡,见她这副模样,不觉好笑,顺势放开彼此。程犀扬声道:“要出来就出来,有话问便问,遮遮掩掩,反显得小器了。”

【你想要我问神马?!!!!你还想要我问神?!!!】程素素僵在了门框上!

只见青年与少年,并肩而来,程素素的脑子一时还是转不过弯儿来。程犀皱着眉,将妹子从门框上摘下来,放到地上,摆正:“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程素素尴尬极了,没话找话:“你们说什么呢?”

道一又恢复了冷面:“不行。”

“咦?”

“你授箓的事,不行。”

程素素急了:“凭什么呀?”

道一慢慢走到东墙边上,每一步都很沉稳有力。贴墙是一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卷轴。道一随手抽了一本薄册子,再慢慢走过来,程素素只觉得他每走一步,自己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道一将册子递到她的面前:“这是我写给入门弟子的,你识得字么?”

“识得。”

“自己看。”

看就看!程素素赌气接过,愤愤地打开,越看小脸越是煞白——这是一本道一手书的、告知欲修道的弟子如何授箓、得度牒、要做何等功课的册子。

程素素头一回知道,道士度牒,是要考的!考试,她倒不担心。让她胆寒的是,道士授箓,不是授一回就算完的,得一级一级往上考,每升一级,要再考一次!

道士的功课也很可怕,所有的科目里,她只会一本《道德经》,其余庄子、列子,她没有通读过。还有一些诸如《三洞法服科戒文》的,更是闻所未闻!道一开出来的书单就有几十行。

如果这些还能硬扛的话,画符就让程素素想逃了。穿越前,她见过某宝卖“考试必过符”,不过竖行字,两边勾两道花边而已。真正的道符,小者也有一尺见方,笔划不断犹如迷宫地图,上面没有一个她能认出来的字符!常用道符,总得有几十个。至于其他符箓,只道一知道的,就数以百计了。

程素素看得投入,呆呆地捧着书,不自觉地仰头问道:“度牒不能买吗?”

真是能耐了!还知道作弊了!

程犀好气又好笑,道一耐心地道:“买完了呢?给我翻到最后一页。”

程素素闻风而动,翻到最后一页——买了的,要运气好才好,运气不好,遇到朝廷清理道士,被认为不学无术,还是会被收回度牒的。

“……”

程素素垂死挣扎:“那我爹……”平素也不见程玄张口闭口都是无量天尊,反而引诗书的时候居多。

程犀沉默了,程玄做法事全由道一打点,已有数年,谁都不敢打包票,说程玄是深明道藏的大德。

道一往院外一瞅,巧了,程玄正施施然往院里来。

程玄算好了时辰,儿子徒弟将正事也该做完了,他过来对徒弟表示一下鼓励,正好。

道一张开右手五指,罩在程素素顶心,拎着她的脑袋,将她提到了门口。俯下身,用吓坏小孩子的温柔口气道:“你若能生成如此神仙模样,也行。”

一击毙命,绝对的!

程素素望着程玄,宽袍大袖,飘逸潇洒,将小小的庭院衬得如同仙境一般。随手记他几条日常,都能凑一篇《容止》。

程素素:……

程玄犹不自知,翩然而至,问道:“在做什么呢?素素,你怎么来了?”

程素素心中,五味杂陈:“说我想修坤道的事儿。”

程玄开心地道:“不错不错!你想修道吗?那倒是好……”

道一的脸更冷,程犀的笑也挂不住了。

李巽擦汗自语,一旁小厮偷笑:“四郎这是想到了相公吧?”小厮伴他长大,深知李巽之事。全家上下,无不敬畏李丞相。道一身上那股劲儿,与李丞相颇有几分相似。

“去去去,懂什么?”李巽擦完汗,又恢复了在知府面前持重的样子,“我是猛一眼看去吃惊,并没有害怕。”

小厮适可而止,小声说:“都说紫阳真人是真神仙,不知道这观主个什么样子?别也是个冷面神。”

说得李巽也有一丝期待了。紫阳真人已经十数年不开口了,弟子个个少言寡语,不知道这一个是什么模样?

主仆好奇之中,程玄缓缓登场。

程玄的脸不冷,可也不热,带着一股飘飘欲仙的气息。李巽心道,紫阳真人还藏着这样一个徒弟!带到京里,包管再没人抢得过他!道一陪侍在旁,李巽这回倒能镇定面对他的冷脸了。

口上客客气气问观主好。

李巽肩负着李丞相给予的任务,要他考查五行观。略一寒暄,便要出语试探。

程玄向来随性,说话从来没有重点。其性情之纯朴,比李六更甚。只因生得太好看,才没有被打死。

昔年还在紫阳真人面前时,大师兄广阳子画符总也画不好,以“我想死”的口气说:“师父,给我把刀吧!”

彼时程玄只有十二岁,难得勤快一回,真的跑到厨房拖了把菜刀出来。一脸真诚地说:“大师兄,刀来了。”

万年难得想撒一次娇的广阳子,横握菜刀,很有同室操戈的想法。二师兄丹虚子十分怀疑,紫阳真人将程玄打发去看家,是怕放到一起,大师兄有朝一日练成五雷符,头一个劈糊小师弟。说实话,丹虚子自己的手,有时候也痒。

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二十五年过去了,程玄于此道,功力愈发深厚。

然而脸太好看,谁也想不到他内里是如此……实在。总要将他说的话,多绕几道弯来想。越是聪明人,想得越多。李巽在兄弟里算聪明的,想的就更多,只觉得这位五行观主真是高明,云里雾里,反正是将他克得死死的。

心道,道观里外整洁有序,确是得力。至于品性,知府与我说过一些,都是赞誉。今日一看,果然是值得多多探寻的。

因笑问可否常来,又定下自家修坟时请程玄给算吉日,做法事。程玄莫名其妙:“道士,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对着这张脸,实在发不起火来,李巽哑口无言,讪讪地道:“是是,您说的是。”

更邀他们师徒“端午节时,一同看赛龙舟”。

程玄想了想,道:“好。”紫阳真人有话,这些事儿,他是不可以躲懒的。灯节可以不看灯,端午节一定要过。

李巽此时的口气,已由好奇变作恭敬:“届时还请同行。”

此时此刻,道一索性袖手,反正……这样的情况,他师父应付得来。另一厢,李巽得了程玄首肯,大大出了一口气,觉得道一的冷脸,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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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转眼即至。

何家的案子,知府还在办。其时考核官员政绩,发案率比破案率重要。发生忤逆不孝的案子,地方官面上也是无光的。虽要巴结丞相,虽有丞相书信,知府还是十分仔细,斟酌着措辞,力图将自己的责任减到最小。

赶在端午之前,将文书做好,请李巽过目,再发去京中。这才拣回一条命似的,请李巽过端午节。

李巽祖籍虽是此地,却生长在京城,于本地风俗并不十分了解。只听祖父李六说过,家乡过端午堪比过年。李巽并不很信,今日亲临其境,自然要眼见为实。

本地端午要连着过上七天,从五月初二开始。除开五月初五正日子,要缚五彩线、吃粽子、赛龙舟等等。初二这一天,许多人家便使毛竹搭起牌楼,城里几条大街,隔数丈便是一座。又要祭江神,这就是李六吩咐孙子一定要多烧纸钱的事情了。

一直初八日,才算完。将搭牌楼的毛竹拆开,粗者扎作竹筏,细长作行船的撑篙。传说这样的竹子,可保渡水风平浪静。

这一节,无论贵贱,皆是重视,府学里也放假,私塾里也放假。程羽早早掰着指头算着日子,就等着到初二,开始痛快玩上七天。程犀见了,也不在此时扫他的兴,只恐到时人头涌动,会有踩踏,不许他硬挤。

又张罗着安排家中门锁,又谁侍奉赵氏,谁看带程素素,以防走失。还命背几张凳子,好踩在上面,方便看赛龙舟。他自己自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有变。端午过节是在白天,照往年的情形,这样的安排,是足够的。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朱大娘子便是那个意外。

【都是在她家活见了鬼,我才走的背运!】这样的话,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脑子里乱蹿,蹿得朱大娘子脑仁儿生疼。自己受到惊吓,不是因为手上有人命,而是别人描述得太可怕。丈夫被革了功名,不是因为家中出做了亏心事,而是被带的坏运气。儿子死了,更是别人的错!撺掇姑父生事失败,还是因为对方太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