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刀能杀人, 张起已经被程素素活剐了!原本谢麟好好的就已经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了, 他还硬要在这个时候将人拎出来显摆显摆。再看张起,酒已经上了脸, 正在亢奋之中。

在别人的婚礼上显摆自己?谢麟含笑道:“却扇诗好不好,要新妇说了算。能考新郎者,唯新妇而已,又不是我却扇,评什么评?”

“哄”一声, 屋里屋外欢快地笑了起来。

却扇诗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程犀连吟三首,李绾双肩微抖, 放下扇子,露出一声含羞带笑的脸。

接着便是起哄的声音:“新娘子真好看哎!”

程素素放下心来,看谢麟也顺眼得多了。与众人一道戏闹一阵儿,眼见要宵禁了, 才各自散去。新婚夫妇入洞房, 程素素盯着将残局收拾完,才回自己房里歇息了。

程素素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大早便爬了起来, 急匆匆换好了衣裳, 去赵氏上房, 相帮赵氏准备。又要备下早饭茶点一类。

不想程犀与李绾起得也不晚, 这头准备好了, 那边二人已装束停当, 要过来给长辈请安、正式认识家里人了。赵氏给她的见面礼,是入京后新找银楼打的一套时新样式的头面,也颇拿得出手。

程犀给李绾郑重介绍:“阿爹、阿娘……”介绍一个,李绾便跟着叫一声,奉一份礼物,一圈下来,定下来全家将来的称呼。

钱妈妈跟在后头,带着几个捧礼物的小丫头。李绾奉给长辈的,是自己做的针线,给小叔子们的是笔墨等物,程素素得的是首饰和绸缎。

李绾心知紫阳真人等于程家十分要紧,虽诸道士只是旁观,亦向他们行礼,各奉法衣道袍。

自家人改完口,就是仆妇们来行礼。程家的仆人少,李绾带过来的陪房倒有二十几个,相形之下,程家原有的仆妇便显得单薄了。

新妇给家中旧仆发完了红包,程素素也备下了给陪嫁的红包。

仆人们都改口,管赵氏叫老安人,管李绾叫大娘子,重定了称呼。

程素素见诸事毕,便请用饭,男女分开——这也是程家头回有这分桌的规矩。

李绾给长辈捧一回饭,打从她起身开始,赵氏就攒着词儿,等李绾给她送了一碗饭,终于将词说了出来:“咱家不讲这个,你坐下一起吃,一家人哪用吃两拨饭?”说完,心里松了一口气。

外间,男人们吃着饭,说笑几句,师伯们称赞程犀媳妇儿取得不错,又叹程玄一辈子狗屎运,事事不用操心。里间却静悄悄的,赵氏初次做婆婆,儿媳妇出身又好,她越发不肯多话。她不讲话,李绾新媳妇,也不好意思多言。

程素素咬着筷子,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冷不丁地说:“听说昨天二哥、三哥被揍了。”

李绾差点被呛到:“咳咳。”

赵氏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该!”不就是听壁脚吗?

有了开头,下面的话就很好说了,赵氏趁机道:“大郎媳妇,这家里日子浅,规矩也不重,你见识多些,有什么该收拾的,你就说。”

李绾忙说:“我年轻,还该跟阿家多学学的。”

婆媳俩一番谦让,赵氏拍板:“就这样,你慢慢儿将事将接过去。素素,你先帮你嫂子,将家务移给她,我看你也得收收心了。”嫁了人之后,日子比以前拘束了,有了嫂子的,又何尝不要老实些?

程素素道:“嗯,账本儿钥匙花名册走礼的簿子,我都预备好了。大哥假过了,我就与大嫂办交割。”说着,对李绾一挤眼睛。

李绾有些惊讶,与钱妈妈交换了一个眼色。她在出嫁之前,萧夫人等都告诫过她,新妇过门,且不要争强,先看看,再徐徐设法将家务事接到手里来。以免显得不将婆家看到眼里。

岂料婆婆和小姑子就这么一脸开心地要交账了!

程素素是真的茫然了,问道:“怎么了?不行?”诚意很足了喂……

就是太足了!这痛快劲儿,几乎要以为程家负债累累,专等人来填坑了。李绾心里,看程素素还是略有一点不好意思的,以为自己总要再表现得好一点,才能被小姑子彻底接受。

赵氏也有些迟疑:“大郎媳妇,有难处吗?要有难处,缓缓也行。”

“不不不,我……”李绾也不知道讲什么好了。这样的事情,据说萧夫人当年也遇到过。这头李丞相婚假结束去衙门,前脚出门,后脚李六一家开开心心地,连大门钥匙都交了出来。

收碗筷的时候,程素素已经愉快地决定了:“大嫂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什么时候办交割。”

李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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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很开心。

李绾三朝回门,从娘家来就接了家务。

因为李绾接得痛快,程素素也更用心地告诉她一些家里的细节,包括赵氏等人的喜好、仆人的来历等等。李绾都记在心上,也跟她商量着涨月钱的事儿。

程素素抽抽嘴角:“账都在这里了,原是阿娘手里的例,是量入制出的。现在要添,这个就要看你啦。”

全家软饭么……程素素很有自觉。两家资源不对等,这是明摆着的,还要软饭硬吃,这就很不要脸了。所以她交账交得痛快极了。

李绾先不好意思了起来:“已是一家人,何分彼此?要因为这个,就把钥匙都给我,也很不用。”

程素素道:“就是不能亏待了自家人。谁做得多,谁的份量就重,世上的事情,莫不如此。”

李绾轻咳一声,便说了自己的计划。如何涨月钱,如何重新规划家里的布置,各人的院子、给各人添侍候的人一类。程素素冷眼看着,这排场比先前大多了,却比李绾在娘家的要减省,看李绾很有分寸,她越发不去操家里的心了。

程素素闲,赵氏更闲!有了李绾,衣食住行都上了好几个层次。哪怕不是挑剔吃穿的人,也会觉得日子过得比先前舒坦得多。赵氏最满意的,不是儿媳妇对她也很尊敬,不是儿媳妇有多么补贴家里,而是……李绾把程素素给打扮了起来!

赵氏四个孩子,就觉得对不起女儿,还是当年朱大娘子那事儿的心结。越想越觉得当年心底的动摇,真是不应该。长子出息了,女儿的婚事就能往高里走,一定要给定门称意的。儿子们反而不急,她看明白了,等考出个好功名来,才能娶到好媳妇。

如何打扮女儿,赵氏也犯愁。现在好了,有了儿媳妇,深知京城衣饰之潮流。程素素当季衣裳就换了全新的,首饰也换了更合适的。光女儿的衣饰,赵氏也补贴得起,要这么贴切,就难了。

赵氏越看李绾是越满意,有了长媳,她只要负责将女儿嫁出去,就好了嘛!

程素素全然不知道她这心事,有了嫂子,她便万事不操心,逮着李绾带过来的书籍天天看书去。程犀回家,常是兄妹俩一起窝在书房,你一本、我一本,看着还讨论讨论。十分惬意。

说来也是凑巧,程犀上的请改翰林院的奏本被皇帝重视,不少进士因而滞留京城。与程犀同年之江渊,恰在此列。

江渊因是状元,也是早早授官,半工半读,将家眷也带了过来。天子脚下,文物昌盛,名士也多。江渊的长子,今年十岁,江渊便动了念,让儿子到京里来读书。

程犀娶亲的时候,江家来贺,状元娘子看到程素素,心中登时一动——这倒是个好姑娘啊!

回到家中与江渊一讲,江渊也颇为意动。两家门当户对,一个是状元的儿子,一个是进士的妹子,江渊还是程犀的同年。年岁也相当。多么的相称啊!

江渊一想,也是可以的,便央了另一位同年,同在京中的王探花去试探程犀的口风。

程犀听了,也是一怔:“我尚不曾想过此事,此舍妹之事,有父母,不若等我回去禀过父母,如何?”

王探花笑道:“这是自然。”

程犀委实没想到要将妹子早早订下来,不过王探花既然提了,程犀也没有一口回绝,自己先悄悄到江渊儿子读书的地方看了一眼。是一个眉眼端正的小男孩儿,读书也认真,再打探得学业亦可。

才回家告诉了程玄夫妇。

程玄万事不上心,然而女儿的婚事,还是要关注一下的:“你见过那个小子了吗?”

程犀道:“是。”

“看着还行?”

“自家孩子,总是觉得别人配不上的。要单论起来,那个孩子还可以的。”

赵氏忙说:“要合适,就先定下来,你说行不?”

程犀顿了一下,道:“先知会幺妹一声吧。”

赵氏道:“她还小,哪知道怎么挑夫婿呀?你给她看合适了,就行。”

程犀犹豫再三,想到妹子的脾性,让妻子先和程素素透个气儿。

程素素登时傻眼了:“什么?我?不是二哥、三哥吗?”

李绾道:“谁有合适的,就是谁了。你哥哥会先去看看的,要是不好,也是不会答应的。你哥哥,你还不放心吗?”

以往要有这事儿,我哥会亲自跟我讲的。程素素瘪瘪嘴:“不要。”

“为、为什么呀?”李绾看来,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像她这样,能抢到十几岁未婚的进士,全因她爹是宰相。到程素素要嫁人的时候,可没她这条件。程素素十一了,即便拖到十八岁再嫁,顶多七年的时光,程犀就是坐上蹿天猴,也没办法当宰相啊!

“十岁的娃娃……”下不去手好吗?

李绾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你也才十一啊!”

程素素:……日!忘了!

可她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充满了浓浓的罪恶感,自己十分不恋童!

“我就是不要。”程素素情知,除非江渊的儿子有十分明显的硬伤,否则这桩婚事真是天造地设,再无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江渊也不是蠢人,儿子真要是个废物,也不敢递到程犀面前。

可程素素到底意难平。

李绾索性道:“要有什么不方便说出来的理由,就悄悄说与阿家,如何?”

程素素想了一下,这事儿别人都不急,大哥也很宽容,唯一的麻烦,果然还是赵氏。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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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房里,程玄、程犀都在,见她来了,赵氏笑吟吟地道:“哎呀,姑娘家,要矜持些,怎么听到事儿就跑来了?状元公的儿子,很好的啦。”

程素素先问程犀:“大哥也这样想?”要是父母和程犀点头了,这事儿她自己是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的。

程犀一看她的脸色,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就是太妥了!程素素不想在哥哥面前无理取闹,然而……“是不是太早了?”

赵氏失笑:“这有什么早不早的?哎呀,这个话不该你姑娘家说的,该叫你大嫂好好教教你的。”

李绾只得陪笑。

程素素试探地对程犀道:“大哥,要做成事,第一要紧的是什么?”

程犀面皮一抖,赵氏催促道:“大郎,是什么?与这事儿有什么关联么?”

程犀叹气道:“江家的孩子,看起来不像短命的样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赵氏对程素素板起了脸,“哪怕不乐意,也不能咒人家呀。那是个好孩子,不是么?大郎?”

程犀缓声问道:“幺妹,有什么缘由吗?”

程素素死活不说话,李绾想起自己的经历,拉过程素素耳语:“是不是,有更好的人选?只要不是天上星星,咱也试着摘摘?”

程素素哭笑不得:“大嫂,并没有的。有,我自己就去办了。”

程犀道:“若实在不想,先缓两天,如何?”

“缓两年也是这样的。”程素素别过头去。

赵氏道:“你这孩子,这是中了什么邪了呢?你说,有什么不好?年纪也合,家里也是读书人家,孩子自己也读书,你大哥说,功课也不错的。你有什么好挑剔的嘛!”

赵氏忽然住了口,只见程素素满面泪良,抽抽噎噎地道:“是我不好,嘤嘤嘤嘤。我不学无术,嘤嘤嘤。我没读过几本书,七岁之后再也没上过学,嘤嘤嘤嘤。斗大字也不识得一箩筐……这不是坑人吗?”

赵氏:……好像是真的,哦?

李绾和程犀俱是无语:你不学无术?!!!

程犀道:“也罢,此议暂且不提。阿娘,让我再想想。”

赵氏道:“这,她还小,现在再开始学,也来得及,能配得上的。”

程素素一口老血,想想只要能搁置此议,被这么埋汰也行,遂老实不吭声了。只是有点对不起大哥,又让他为难了。

程犀将妹妹揪到了书房。

程素素在他面前站好,乖巧极了。程犀头痛不已:“我知你有大志向,然而,人有五伦,夫妇居其一。”

程素素小声问:“大哥,猪能上树吗?”

程犀:……你说你自己是猪吗?

沉默了良久,程犀道:“你还小,要不,就缓两年吧,世间总有好男子。遇不到,有时候不是什么缘份,全因站得不够高。登高才能望远,我会尽力带你站得高些。好吗?”

程素素鼻头一酸。

“好不好?”

大约,是不好的。

因为,第二天,程犀面前站了个青衣小帽的漂亮小男孩儿,瞪大了眼睛说:“大哥,我是你家六郎呀!”

程犀一把将这货薅了过来:“幺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