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说这人跳起来咋呼之后,伸手把自己山上的短靠衫一撸,便敞了半扇胸怀出来,便能叫人看见黄黑的胸脯上纹着许多花绣,并且右臂肩头还纹词着“华容义勇”四字,其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华容县中除了役的乡勇转职而成的街头泼皮!
碰瓷儿这种营生,当然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不过在宋时倒还没有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说法,还是被人称之为“讹诈”。
喝一句“事发了”,这本是衙门捕快拿人时用来吓唬乡民的堂号,就跟官老爷升堂断案的时候喊的“威武”一样,指望的是把真有事的吓软了脚,把本没有事的吓出事来。
便也说,泼皮咋呼起来以后,事情倒也简单,不过就是黄昊和杨轩两人因为胡乱把滑竿停在街边,有碍市容市貌,与行人造成了极大的不便,更使得他人称华容县小霸王的周家三郎跌了个狗吃屎,还把脑袋给磕破了,血流满面,不给点银两去看看大夫委实说不过去。
至于要多少银两合适?哦!倒也不多,他周家三郎今日心情爽快,给个二两银子也就算了。
“小子!识相点赔了银钱,俺便不与你为难,若要再做啰嗦,休怪周爷爷恼怒!”周三儿一把扯着杨轩的胸襟,一脸的洋洋得意,便要伸手来摸杨轩的胸怀。
其实就在方才,他本是与在一家临街酒肆里吃酒,街对面就是一家粮铺,倒叫他运气太好正好见着黄昊和杨轩二人进铺卖粮,两人因为还要担着滑竿返家,因此也不敢买多了粮食,便取了一条口袋称了六斗粮食。
这如今华容县的粮价倒也平稳,本地所产夏粮稻米带壳是一石四百五十文,脱了壳的精粮则是六百文一石。两人合算了一下便要了六斗,也即是三百六十文钱,却是在会账的时候与米铺的掌柜起了小小争执。
争执的原因,乃是二人今日抬滑竿本来就挣了二百文钱,后来黄昊救人又得了二两银子和两小吊钱的赏,这钱一千文为大吊、一百文为小吊,于是二人手上便有二两银子和四百文钱,不过进城之后,两人又是吃汤饼又是卖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当时刚好手中只剩下了三百五十几文,于是杨轩便想说和掌柜给少几文钱,结果掌柜死活不干,还提出若是拿银锞子付账的话,他还愿意多给几文找头,最终还是杨轩说服了掌柜得了便宜,用铜钱付了账。
所以,应该也就是因为如此,便叫有心人知道了他二人手上有二两银锞子的事情。
却说杨轩叫那周三儿提着了胸襟,一张脸虽然憋得通红,却也是不卑不亢,梗着脖子喝道:“你这泼皮休得使诈,俺可是禹山下杨家村人,县上官府的师爷、捕快多是俺们杨家村人,可敢随俺去见官评理?”
本是站在一旁按照本尊原先的脾性看着热闹的黄昊,听得杨轩怎么一说,还真是差点笑喷了,不过想想倒也没错,这杨家村的杨姓族人还真有不少在华容县和周边几个小县衙门里当胥吏,至于干捕快和乡勇、弓手更是多了去,而且杨轩这人一向也算脑子灵活,这般狐假虎威还真是有的放矢。
“杨家村人?”听得杨轩自报了家门,周三也是脸色一变,暗道自己莫非当真踢着了铁板。这如今的大宋,不能惹的人若是要排个顺序的话,宗族或许还得要排官府和读书人之上,惹官府最多是公对公,可若是惹了大的宗族,那可就不是作死而是求死了。
不过这周三儿敢自称是在华容县上混的小霸王,多少还是有些胆气,将杨轩的话在脑中过了一边后,又看看四周围观的群众里并没有人站出来为杨轩说话,便也壮着胆子喝骂道:“嘿呀!你小子还敢与俺去见官?见官就见官!走也!”
说毕便来拖拉,状似真要拉杨轩去见官的模样,杨轩立时急了,忙也大喊一声:“麻子!”
“啊呀!休要伤了我家大郎!”黄昊按着原先黄大的脾性,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热闹,听着杨轩这声发喊,也才冷喝一声揭了头上的斗笠,把一张麻子脸亮了出来,径直杵在了那周三的面前。
用脸上的麻子吓唬人,到不是黄昊突发奇想,而本是杨轩与早先那黄大屡试不爽的好套路,果然黄昊一亮麻子,便唬得周围的吃瓜群众齐齐抽了个冷气挪步后退,周三儿更是被吓得急忙撒了手往后一跳:“别……别过来!”
此时的民人,自然不知道这天花乃是一种什么烈性传染病,可自愈了之后就会终身免疫,都认为得了天花就算好了,身上也有癞疫会染上旁人,所以黄昊亮出脸上的麻子,无疑等同是抛出了一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顿时吓得整条街都净了声。
说实话,早前黄昊借着水影看的时候,倒也真没觉得脸上的麻子有多严重,最多也就是后世重度皮炎湿疹痊愈后的模样,既没有了脓包也没了红肿溃烂,只是脸上的皮肤有些坑洼和麻点而已,加上眼眉、鼻梁倒也生得不错,这副皮囊的长相倒也是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只是没想到如今一亮麻脸,当真有能止小儿夜啼的功效,吓人归吓人,黄昊自己还真有了点郁闷起来。
“哎呀!晦气!晦气!哪里来的药人!呸呸呸!”周三儿被吓得直蹦不说,刚才黄昊伸脸吓人的时候开开口冷喝,怕是无意中有飞沫出口,吓得周三儿忙不迭的又是抹脸又是连吐口水,怕叫吃了他的飞沫也染上这等吓人的癞疫。
不过,吓着归吓着,周三儿连吐了好些口水后,脑子倒是一转想着了什么,转过身来再次抓着了杨轩,却是四面喝道:“各位街坊!各位邻里,却来好好瞧看瞧看,这小子凭地领了个药人进城,怕是想要图谋不……不……呀!”
听得他怎么一喊,吃瓜群众们面色更是一凛,仅又齐齐后退了几步,都是愕然来看黄昊,然而也在这时,却瞧见布店里却是快步走出来一个白衣少年,快步就走到街面上一脚便踹在那周三儿的后腰上,一下断了他的话头,巨大的力道直接将他蹦得飞起,打着璇儿飞出去五六步远,啪嗒一身又摔了一个狗吃屎。
瞧着白衣少年,莫约也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本是一身素色劲装,但见他眉似卧蚕、眼若丹凤,高鼻弄眉,脸国颌方,头顶扎着一袭羽纱网巾,腰下扎着一条陪着蓝绿宝石的子敬腰带,伸手戟指那周三儿喝道:“呔!好你个周泼皮,也敢在俺家的店门前生事,怕是又想去蹲那县衙的版房了是否?”
少年怒斥一声,瞪眼来瞧那周三儿,周三儿虽是当真被踹了个七荤八素,却也不敢继续躺在地上讹人了,忙不迭的怕了起来便与那少年叉手道:“高……高小爷见谅!”
被唤作高小爷的少年,瞪眼来瞧周三儿,将手一挥便喝骂道:“还不快滚?难不成还要小爷我来赔你汤药钱?”
“不敢!不敢!这就滚!”周三儿当即苦了脸,忙不迭的缩头便袍,似乎这什么高小爷便是他克星一般。
周三儿一走,又见那高小爷转头扫视四周,冷声喝道:“没热闹了,散了!”
听得这声呼喝,周围的围观群众们也都是转身便走,倒也听话。见着人众四散,杨轩也才回过神来,忙来安抚黄昊,并手忙脚乱的与他戴好斗笠,也在这时那高小爷却是伸手冲着布店一招,唤了一声:“小五,扯五尺细布来!”
店里的活计手脚麻利的便扯了五尺白麻布包好出来,交给那高小爷后便将高小爷将麻布却是往杨轩手里一塞,道:“某是此店的东家少主,今日惊了杨小弟,这一点心意且收下了!”
杨轩见状急忙推辞,连道“不敢!”,不过那高小爷执意来赠送,还真容不得他推辞,还是活计在一旁帮衬道:“两位小哥还是收下的好,反正方才这布也叫那麻子摸过了……”
活计这话说得故意大声,自然叫人听出了味来,高小爷当即冷哼一声:“滚回去!你今夜就别吃食了!高掌柜,记得罚他好生擦洗店里的椅凳!”
说完急忙叉手来与杨轩和黄昊做礼,致歉道:“高某管教不严,叫小哥笑话了。高某家中也开有药堂,倒是知道这病,乡人不知药理以讹传讹,其实只要好了之后便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杨轩赶忙还礼,与这高小爷客套了几句,又互相通报了姓名,这才知道这少年名叫高进宝,乃是华容县城南高家的大少爷,这高家也算华容县有数的高门大户,掌了县中不少店铺营生。今日也是巧合,这高进宝正好来布店与掌柜盘账,便也叫他瞧着了周三儿碰瓷的事儿,那周三儿在他的店门前讹了刚刚买了东西出门的客人,不久等于是半点都不给他高家面子,自是要出手整治一下。
至此,杨轩受那周三儿讹诈之事,还有黄昊被逼得亮了麻子一事,也就如此解决了下来,最终那五尺细麻布也当做高进宝代表店家赔罪押金的随礼,硬要杨轩收了,便也各自告辞,分头散去。
杨轩和黄昊二人转身去往吴家的路上,杨轩得了好处倒也不忘与黄昊提道:“麻子,那高小爷倒也是个善人,你说可对?”
黄昊却是有些纳闷,丝毫不明白这等莫名其妙的剧情与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