瓣儿重做了自由身,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姿态说道:“怎么样,我说甚么来着?就是一个穷命鬼!放着好好的公子不要,非要跟那样一个入了赘的死穷酸,自找倒霉,等着受罪去吧!说什么白手起家,我呸!合该姑娘我不是伺候人的命,哎,每一个主子都不长久。”
本来瓣儿的上一个主子晴韵姑娘就是死于非命,这下子好不容易有了第二个主子,又鬼迷心窍一般,害的姐儿们全数对瓣儿讳莫如深,疑心瓣儿是天煞孤星下凡,生怕这瓣儿一出现,克了自己的福气,大话也没有人敢对她说一句,瓣儿只道是人人敬着她,看得出来她以后的福气,不敢造次,这下子,在烟雨阁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列位姐儿虽然对那初雪姑娘有些个怒其不幸,恨其不争,可俱是一起在烟雨阁讨生活的,免不得还是心软一些,便托我时常往那笔杆子胡同的小宅子瞧一瞧初雪姑娘,若是有能帮上忙的,便告知姐儿们,好歹尽一份心力。
因着初雪姑娘赎身的费用高昂,自己个儿的头面也全数留了下来,连租赁宅子的钱,也是烟雨阁那几个当着红,手头宽裕一点儿的姐儿着实看不过去,给她凑起来的。初雪姑娘也不大推辞,估摸着钱够了,便在笔杆子胡同租赁下了一个小宅子自住,听说宋公子隔几天去一次,那宋公子的家里,还浑然不觉。
笔杆子胡同的那个小宅子我也去过几次,只有一排陈旧的正房和一个狭小的天井,逼仄的很,连口井都没有,出门担水,须得上紫玉钗街上去,十分不便,初雪姑娘身子虽然纤细,居然也自己个儿挑着扁担去担水,连街坊邻居们也纷纷摇头叹气,只说一句:“当真是命里欠着那宋公子一般。”
初雪姑娘挽起了发髻,穿着粗布衣衫,将小宅子收拾的干干净净,闲了无事,便做些针线贴补家用,认识她的人,没有不夸她勤俭的。也有人问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儿?”
初雪姑娘则答道:“别无所求,只求留在泽岚身边,也就心满意足,那浮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话说得这个份上,任凭是谁,也只能叹一句“人各有志”了。
这天偶尔从紫玉钗街上经过,无意中是瞧见一家叫做“恒源昌”的皮货铺子,铺子虽大,可是门口罗雀,稀稀拉拉并没有甚么客人,在昏暗的店堂里面,一个瘦骨子脸面,微微有点扫帚眉,怎么看,怎么带一点刻薄相的女子,穿着一件半旧的密合色衫子,颈子上挂了一大串的钥匙,正一脸的不耐烦,正拿着笔在柜台算账,这时只听见一阵响动,那刻薄相女子忙抬头往外望,厉声问到:“贵福,仓库里又出了什么事?”
一个伙计忙急匆匆的赶了来,道:“小姐,那……那几张紫貂皮不曾收好,坠在了地上,给老鼠咬了几个窟窿,现下里几个小厮正追老鼠呢!”
“你说甚么,紫貂皮?”那小姐豁然站起来,叉着腰,一根指头点到了那伙计脑门上,怒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连几张紫貂皮也看不好?先下里铺子算得上外强中干,仅剩下那么几件好货,也要给我糟蹋!这个月的例银,统统的给我扣三分!”
“啊呀,小姐息怒……”那伙计慌忙道:“现下里铺子本来人手便请辞的差不多了,不剩下几个人,肯留下来的,也都是承情铺子的恩典,这几个人若是再为这这件事情伤了心,怕是铺子更是……”
那小姐一扬手,道:“你算是个甚么东西,也敢教训起我来?恩典不恩典的,做错了事情,难道不该罚?横竖这铺子生意成了这步田地,你们谁爱走谁走!这银钱,我便是罚定了!”
那伙计没有办法,只得退到了仓库里去,我旁边一个脂粉摊子的婆婆叹了口气,与邻近一个卖丝线的妇人道:“造孽啊,好端端的一个皮货铺子,怎生到了这步田地,想来他们家老爷在世的时候,宽厚待人,生意也财源广进,到了这个小姐这里,简直是芭蕉叶上搭鸟窝,好景不长!”
那妇人答道:“听说这位小姐是刻薄惯了的,想来克扣的不得人心,我听说,皮货铺子里面积着不少货物,卖不出去,银钱也收不回来,经营的十分吃力。”
那婆婆道:“饶是这样,这小姐也独自执掌着铺子的生意,招来的那个女婿,却游手好闲的,也不曾帮上甚么忙。”
卖丝线的妇人想来对他们家十分了解,答道:“就算他想插手,插的上么?这个小姐这样的独断,那姑爷既没身份,也没地位,空空是一个矮子放屁,低声下气。看着罢!这生意早晚得黄了。”
但见那位小姐在店堂里走了几步,还是气急败坏得往仓库里去了。
我不禁越来越为初雪姑娘担心了,这样的日子,能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究竟甚么东西,才能算作是一个命中注定?
这天鸳鸯姑娘差我给初雪姑娘送一方布料去,只说自己不爱那花样,扔了可惜,不如给初雪姑娘做点荷包香囊的卖了贴补家用也好,我知道鸳鸯姑娘是找借口相帮初雪姑娘,便拿着去了。
不想一进了门,但见那笔杆子胡同的小宅子狭窄的天井里面,居然摆着不少破破烂烂的皮毛,有的给老鼠啃咬过,一片狼藉,有的则像是做大件东西剩下的下脚料,也乱糟糟的,平素整洁的天井发出了不大好闻的腐朽味道。
初雪姑娘见我来了,笑道:“今日你怎生得了空了?家里乱了些,你莫要在意。”
我奇道:“初雪姑娘弄了这许多的皮毛是作甚?”
初雪姑娘笑道:“自然是有妙用了。你可听说过百兽皮?”
我奇道:“百兽皮?那是甚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