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然的眼中闪过思索,盯着面前的男人。
季云庭看她抓着匕首的力度和姿势,联想到之前在巷子里遇到她受伤,医生又说旧疾很深,他抱她时,会触碰到关节与常人有所不同。
他凝视她的脸,锁眉道,“现在的你,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白素然顺着问。
“你从前从来不这么看人,带了一股审视和计算。你从前的眼神……”季云庭敛眸,仿佛坠入回忆的深渊,有浅淡的笑容勾勒在唇角,可又很是悲凉,“你的眼神从前很清澈,一点杂质都没有。”
“后来是为什么会变,也与我有关……”他发出一声笑,身形僵硬,却又蓦然回神,接着问道,“素素,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你变得这样坚忍,冰冷?”
白素然不会回答任何问题,这是兰宗林培养的行为习惯,也是刀尖舔血形成的防范基本。
她已经从信息里检出来,这个男人大概知道她。
“你是谁?”她问。
“季、云、庭。”他深深吐出这三个字,盯着她的脸。
但她脸上并没有波动,季云庭心里像是压抑了一块石头,说不出她把他忘了,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好,是对她而言。
不好,是对他而言。
“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你为什么把我捡来医院?”白素然目光逼视他。
季云庭愣了一下,明白她这是侧面打探,他笑了一下,竟有些小心翼翼的说出这句话,“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有些紧绷了脸,因为这句话让他羞愧在心。
他也是后来才明白,很重要……
白素然思索着,接着问,“我在S市生活过?”
季云庭摇头,回忆交叠,眼底闪过不堪回首,“你只是来住过很短的一段时间。”
“那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们在另一个地方相识的。”
白素然沉了双眸,审视眼前高大宽毅的男人,约莫比她大些岁数,面相正义是军人,不像坏人。
但她不相信。
他说来说去,信息点不多,而且绕。
她不打算浪费时间。
白素然起来,抓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手里攥着那把匕首,回头扫视一眼病床,没有掉落头发和随身物品,她径直走向门口。
“素素!你还没好,肩膀的伤不能动,你去哪里?”
季云庭沉眉,转身追上去,“你不能走。”
病房门被外面隐身的陆墨沉,悄无声息的关上。
陆墨沉凛眸,他想听的,还没听到呢。
白素然在门口被季云庭捉住肩膀,她要运力反抗,季云庭也运力,男女的力度到底是悬殊的。
季云庭见她肩膀的伤口有血渗出来,无奈之下张开手臂抱住她,挨得太近,男子的气息非常浑厚,抱的太紧,那一瞬间,白素然的脑子里划过什么,一时的迟钝和异样让她束手就擒。
季云庭压着她的双肩,放缓了力度,语速加快道,“我不能让你走,你从天而降,我什么都没问清楚!”
“这位先生你过分了。”白素然很静,因为匕首已经抵在季云庭的腰部。
季云庭分毫不动,压抑着眉宇,压抑着心中惊涛般的情绪,望着如此陌生的她,他的眼底划过一道伤痕,深深闭眼,道,“我曾经差点是你的丈夫,素素,不是这位先生,我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白素然的眸光一震,他说什么?
她捕捉到了信息的重点。
可她摇头,“先生,我已婚多年,我有丈夫,你把话交代清楚!”
她结婚了?
是……和谁?
心中隐隐有个不太可能的猜想,季云庭的眼底涌上无尽的黑郁,嘴上徐徐叹息着道来,“我没骗你,我现在不让你走,是因为我已经找到我们的孩子了,我几乎确定是她……所以,我不能让你走掉。”
“当年,你和我在宛城认识。”
季云庭松开了一条手臂,身形没有退,依旧离她很近,低头凝视着她,眼光里却慢慢的回到了昏黄的那一年记忆中。
“你不记得了吗?你是宛城商户白家的小姐,它靠西北,那时候改革开放不久,那里比较落后,西北军区在那里建营驻扎几年,防范当时北方边界,我被调派前往,当时的职位是副政委,宛城的政局动荡,我涉管一些政治,整顿民防。你有个妹妹,叫白羽玲。”
白素然的眼眶,一片空白,升起一丝茫然,她全然想不起来,好似别人的故事。
季云庭看着她的眼神,他的眼底暗了暗,“你们姐妹俩都在卫生所红十字就职,经常有边界的官兵受伤,卫生所很忙。有段时间我腿受伤严重,住了几天院,我并没有见过你,但后来你就开始给我写一些信。”
说到这里,季云庭的眼底微微闪烁着,很是恍惚,“你写一封,我就退一封,因为当时信里表达的东西三观不正,且我刚失去妻子,家中小儿嗷嗷待哺,无心思索其他,只当是小女孩任性胡闹。大约半年时间,你锲而不舍,一次边防演习中我和你被困在雪山数天,那才算我和你正式打照面,我以为你叫白羽玲,你也骗我说你叫白羽玲。”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替你妹妹白羽玲写信与我,是她的爱慕之情,并非你的。”
“我大发雷霆,不懂你们姐妹俩在玩什么,下属胡乱揣测,甚至还殃及了白家的生意,我心存冷漠,并未多管。”
“回S市执行任务,再回到宛城,白家破落了,我听说了,也未曾再在卫生所见过你们。后来我却犯了一次严重风纪错误。”
说到这里,季云庭深深地摸了把参杂了白发的鬓角,容颜镌刻,回头失神地望着她,“也是阴差阳错,商人手里暗中培养的小蜜,专门为他们去联络政府官员,从而或许商业利益,这个团体中,竟然有你。而他们大概是要将你献给别的官员,却不知为何,我也被牵扯其中,与你莫名的一夜。”
“我心中其实欢喜,那时到底也年轻,贪你的美,暗暗知道这些商户的龌龊心思,大多数官员都是得而受之,我亦如此,因为贫穷了的人家,无力反抗,也不敢七嘴八舌。我问你的意思?”
“你很怕,很痛苦,很矛盾,你说你对不起你妹妹,如果你知道是我,肯定不会就范,可你挺身而出,为的也是救你妹妹,却与我结合。我便也知道了你是有一个远走当兵的未婚夫的,只是南海战事中他不幸身亡,你家里才会那样逼迫你为他们牺牲。你对你的未婚夫有青梅竹马之情,不能将他忘怀,但我坚信,你对我也渐生情愫了,否则那一封封替你妹妹写的书信,你写的越来越认真?”
“既然已经萌芽,我何不强取豪夺!我手中有那份权利,我便将你强行留在身边,没名没分将近一年,你与我有门第差别,我承诺你,我调回S市,会把你娶了。”
“但是一切的变故,就是从调回S市之际,你的未婚夫突然死而复活回到宛城家乡,找寻你,不自量力要夺回你开始!”
季云庭的眸光深锐而透着男人骨子里的狠戾。
陆墨沉隔着门也嗅得出来,年轻时的季云庭也是个狠角色,必定也狠戾霸道过。
季云庭咬紧腮帮,脸庞似一块铁,渐渐地眼底却升起一层盖过一层的不堪回首与悔恨,“中间发生了太多事,都是我不好,年轻气盛,到底把你看轻,缺乏责任感,受家庭牵制……最终导致你艰难生下孩子,却丧生在大火中,孩子当时我也以为死掉了。”
“直到白羽玲时隔多年捧着一份亲子鉴定出现在我面前,太多年的悔恨和压抑的情绪,不管怎样我都激动地认为那是真的,便错认了季芷雅为我的孩子,好在天网恢恢,白羽玲这个女人的贼心昭然暴露,我发现了云卿,就在不久前。”
听了这么多,白素然的脑袋整个都是乱的。
眼前的男人,依旧是陌生的,可是他的面容,却越渐的在她脑海里掀起了什么。
云卿?
她捕捉到这个名字,白素然的心迅速锁定,一双眸子凛冽抬起,盯着季云庭,“我和你生的孩子?”
“是。”季云庭眼底沉落。
“她叫做云卿?你也在找她?”
“是叫做云卿的小姑娘,我已经找到她了,素素,她原来一直就在我的不远处,她从小生活在县城,后来来到S市,说起来因祸得福,如果没有白羽玲,我也许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她!”
“白羽玲……”白素然不断地捻磨着这个名字,念多了,这三个字就让她的身体升起一股痛楚。
没错,尖锐的痛楚!
与面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的不舒服感觉一样,朦朦胧胧的,更加压抑。
白素然抬手摁住太阳穴,那个位置突突的跳,不行,她要整理一下,现在很乱,很乱……
见她不说话了,季云庭也沉默下来,目光专注的,盯着她沉白的脸庞,大火烧伤了她的脸的,如今,她却完好无瑕。
这其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波诡云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