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回道蓝田县城的时候,看着大街上黑压压的一片老百姓,都神情诡异地看着苏钰。苏钰自己被看的有些发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越到蓝田县衙的时候,窟窿额的百姓就越多了,到了蓝田县县衙门口,苏钰大老远就看到了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的一大片,都是蓝田县县衙的差吏或者官身。
苏钰快步走了上去,头发有些凌乱,老老实实地跪在了郑王爷的身后。不同于苏钰,郑王爷是站着的,在大齐能让郑王爷跪下的没多少,就一个元和帝,除此之外,就算是圣旨来了,郑王爷也没必要跪下。
宣旨的是一个面容娇冷的女官,看她的穿着到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她腰间挂着的是明晃晃的凤鸣卫的腰牌。
苏钰听了半天,不过是一些歌功颂德的客套话,然后接着讲了郑王爷,要郑王爷随着凤鸣卫的女官们一起入长安,最后还提到了苏钰,给苏钰赏赐了一个正五品的大官——御史!
从从七品县令升到五品御史,只能说用一步登天来形容了,纵观古今,也没见过直接从县令升御史的?
不仅是苏钰目瞪口呆,就连现在那里风轻云淡的郑王爷也不禁侧目而视,压制不足心中的震惊。一个女人当上了御史,即便是这些天对苏钰态度很不错的郑王爷,心里也起了反感。
不为什么,女人在他们眼里都是附庸,都是私人财产,什么时候能当御史了?不过郑王爷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保持着沉默。
因为郑王爷清楚,苏钰当上御史,就是对满朝的清流们,对不可一世的御史台的御史们最大的侮辱,那些要信仰不要性命的疯子们会像恶狗一样把苏钰撕成碎片。
御史不是人人能当的,在大齐,首先要是中品以上的世家,其次是要有过经士之称的读书人,最后还要家里清贫,廉洁孝顺的良家子。
当然,这是一个开始的硬性指标,从元和一朝来这样的规矩就完全破坏了,破坏了并不代表没有,即便破坏了也依旧是存在的。
就好比万年县的黄家家主黄天生,家财万贯吧?但是人家读过书,还孝顺!这两点就足够了。
大齐很穷,南陈很富,但是两个国家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贱民不会读书。不是说他们不能读书,而是现在书籍本身就流传很少,大量的孤本都存放在国学监和翰林监,有专门的经士在手抄书籍以便整理保存。
在大齐至少九成以上的御史都是在国学监或者翰林监,抄书抄了十几年才滚到一个五品御史。所以这些人脾气很丑,脑子很死,说话也不可理喻。
在书籍极度匮乏和垄断的年代,平民贱户还有读书写字?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当结束处听到女官唱到长公主殿下懿旨的时候,众人才明白这个荒唐的事情并不荒唐了,因为那是长公主殿下的旨意,所以一切都想当然了。
当郑王爷亲自接过旨意的时候,众人跪了很久的双腿都发麻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唯独苏钰一个人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苏堂尊?”
郑王爷看着苏钰有些好奇,莫不是这个女娃娃乐坏了?一步登天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现在说苏钰是人中龙凤都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苏钰跪在地上,看着郑王爷手上明晃晃的懿旨,苏钰多想现在就站起来接过来。但是苏钰忍住了,像是一泼冷水浇在了苏钰心头,苏钰知道这就是一个天大的深坑。
深不见底的那种,一旦自己今天去了长安城,等待自己的绝对是一群已经疯狂的清流们。郑王爷能够看的,苏钰也能看到,苏钰的眼界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苏钰也知道,未来的长安城将会是郑王爷和长公主殿下角逐的舞台,而苏钰夹在两个人中间,难不保证会不会被卷入这股政治漩涡中。
苏钰是渴望权力,渴望晋升之路,可是这是一条明显看得出来的死路,苏钰还没有蠢到一头扎了进去。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等长公主殿下和郑王爷之间的争斗结束,等出了结果苏钰才能心安理得的去赴任。
苏钰今年不过十七,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早就嫁做人妇,相夫教子。像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提枪上马,血染沙场,又或是下地耕种,刀耕火种……
这个年纪的苏钰如今入朝,绝对会引起世人的妒忌,君不见大秦甘罗十二岁拜相?最后死于非命?可是十二岁的甘罗是神童,而十七岁的苏钰却是妖孽。天下将乱,必生妖孽,这八个字苏钰听了无数遍了,南陈的那些御史没少这样参她。
现在的男人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当他们看到一个绝世的女子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在治理地方上游刃有余,他们就说这是天下将乱,必生妖孽。
如果反过来,苏钰是十二岁的甘罗,那么苏钰就是天生神童,天降祥瑞,以滋太平盛世。
有时候世人就是这么愚昧,苏钰对这种愚昧无可奈何,同样的长公主殿下对这样的愚昧也无可奈何。
因为你堵的住别人的嘴,却堵不住别人的心,长公主曾经做过,凤鸣卫杀了无数嚼舌根的人,然而嚼舌根的人依旧前赴后继。
苏钰微微一笑,笑的很淡然,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说道。
“恕下官不能接旨……”
“你说什么?”
那个女官惊讶地看着苏钰,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似乎想把苏钰就地正法。
“请问凤鸣卫的大人可有吏部文书?”
“没有……”
“再请问凤鸣卫大人可有陛下圣喻?”
“没有……”
“既然凤鸣卫大人什么都没有,那么下官依旧是蓝田县的县令,依旧是蓝田县的父母官,去不去在下官,不在凤鸣卫大人,更不在长公主殿下。”
苏钰冷声说完,彻底激怒了那些凤鸣卫女官们,就要拔剑将苏钰就地正法。
只是一声轻响,苏钰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梁子衡挡在了自己身前。这个人,永远在自己危险的时候挡在自己身前,从来没有迟到过。
应琪在一旁看了半天,说实话应琪也被苏钰的反应吓到了。见过有人是钱财如粪土,视名利如浮云。但是还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就算不同意也可以婉拒的啊?何必要这么死顶一点面子都不给。
直到看到梁子衡走到苏钰面前的时候,拔出佩剑格挡住了那女官的一剑之后,声音十分冷淡。
“再动一下!死!”
“大胆贼子!尔敢?!”
那个女官气急败坏,身为高高在上的凤鸣卫,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那个女官刚想再次刺出一剑的时候,就看到应琪站了出来,呵斥道。
“住手……”应琪心里不禁有些郁闷,如果是苏钰她真没打算管,可既然扯上梁子衡可,应琪就知道自己还是得站出来了。
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傻子一样,什么都喜欢为苏钰强出头,不计后果。
“给本尊一个面子,长公主殿下那里,本尊自会分说。”
应琪只能拉下脸来有些哀求,这些女官都是大齐的世家小姐,但也仅仅限于女官之位而已。即便如此,她们依旧不属于应琪管辖,因为她们不是真正的凤鸣卫将士,而是以此获得官身的手段而已。
可以说她们只是长公主殿下的试验品,类似苏钰。培养一个女人步入大齐朝堂长公主殿下并不是没有想过的,很久以前长公主殿下就尝试过了,只不过都失败了。
还是老样子,会读书的都是世家门阀垄断的,不会读书的都是平头百姓。这些女官背后都跟自己家族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长公主殿下最后只能将心中的计划束之高阁了,直到遇到了苏钰……
长公主殿下不是没有想过从民间培养一批人女人,然而政治朝堂靠的始终是天赋,即便是长公主殿下也做不到将一个凤鸣卫将士安插到地方上当县令。
看着应琪站出来求情,那个女官这才面色缓和,甩了一下衣服,气呼呼地走了。毕竟是世家门阀的千金小姐,即便做了凤鸣卫的女官,脾气也还是改不了的。
应琪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一脸的无可奈何。这样的人应琪动不了,也没必要去动,她们背后的家族都是长公主一派摇旗呐喊的支持者。
“给你添麻烦了,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苏钰抱拳说道,她和应琪无缘无故的,平白添了几分人情,让苏钰自己也感觉到有些惭愧。
“算了吧,没指望你会还……”
应琪翻了个白眼,以致于苏钰刚刚升起来的一丝感动荡然无存。应琪就像另一个面瘫梁子衡,总会把别人的真情搅得一塌糊涂。
苏钰索性也不去理应琪,看着还在一边注目凝视的郑王爷,苏钰直直地拜道。
“让王爷见笑了……”
郑王爷莫名地看着手中的懿旨,摆了摆手,回道。
“老夫算是小瞧了苏家小女,看的比别人深,比别人远啊!”
郑王爷意味深长地说完,就直接走了。不得不说,苏钰这一会儿真让郑王爷对自己改观了。
宠辱不惊,进退自如。
一个人最成功的地方不是在于他能爬的多高,而是在于他能做到自己爬上去以后还能一直在上面。
显然苏钰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苏钰就这么像无根浮萍一样踏入了朝堂之中的话,那么苏钰最多只能当一个在朝堂上冲锋陷阵的御史,成为一个政治的牺牲品。
选择了隐忍,未必不是很好的选择。
而苏钰是一个聪明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清清楚楚,心里也都有个数。
郑王爷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爆发了一阵阵欢呼声,两边街道的老百姓都高兴得手舞足蹈。郑王爷愣了一会儿,转头却看到无数的老百姓涌向了县衙门口,齐呼“青天父母”!
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那些老百姓也知道这个是贵人,没有人敢去冲撞郑王爷,只不过看向郑王爷的眼神,不是崇敬,而是一丝丝害怕。
不管是大齐的老百姓,还是南陈的老百姓,他们并不关心,并不在乎这个江山是姓什么的,也不在乎京都龙椅上坐着谁的屁股。
他们在乎是自己能否活下去,在乎的是他们的父母官是否是一个好官。更多时候,好官不一定是一个清官,清官不一定是一个能官,能不一定不是一个贪官。
这个世界纷纷扰扰,多的是忧愁烦扰,老百姓农忙时只管着田里收成几何,农闲时只管着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吵架。
这就是生活……
而跟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就是是否有一个好官。
苏钰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灵清会说自己是一个好官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上差来的时候,蓝田县的老百姓个个神色诡异地看着自己,那是不敢玩说的不舍。
是不是好官不是苏钰自己怎么看,而是百姓们怎么看,他们只看到苏钰除去了蓝田县鱼肉乡里的世家蓝家,他们只看到了苏钰肃清了祸害蓝田县半年之久的马贼,他们只看到了苏钰带领着他们打败了穷凶极恶的胡人。
……
太多太多了……
仿佛新来了一个堂尊,以往死气沉沉的蓝田县不再了,如今是一个全新的蓝田县。很多的商贾在蓝田县开起来店铺,家破人亡的难民在蓝田县重置家业,老死不相往来的四乡百姓打破了以前的隔阂。
苏钰的泪水在眼眶里翻滚,此刻她感到无比的开心,是那种从来没有过的开心,开心到声泪俱下……
苏钰不争气地哭了起来,看着无数围着她欢快地舞蹈的蓝田县老百姓们,苏钰突然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很有价值。
苏钰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活着,像一个人一样活着……不是以前麻木的杀戮,亦不是现在麻木的复仇。
梁子衡被汹涌的人群挤了出去,有些狼狈地站在外面,已经看不到苏钰的人了。
梁子衡心里也高兴,他那一身雪白的衣服留下了一些黑漆漆的巴掌印,梁子衡第一次觉得它们并不脏。
梁子衡多么希望苏钰能够就这样一辈子呆在蓝田县,当一个七品芝麻官。可是梁子衡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一次挡掉了长公主殿下的懿旨,那么下次来的是元和帝的圣旨又该怎么办?
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梁子衡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梦醒时分,这些蓝田县的老百姓是否还能这样笑的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