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员之后就变得谨慎起来,他把茅房的位置指点后就告诫道:“你们尽量少喝水,不要经常进进出出,万一不小心掉入海里我们可不会救人。”

穆子期等人连连应喏,大海的危险谁也清楚。

小船员见状,神情稍缓:“你们这些能出银子的就是能听懂话,那些流民怎么说都说不听,让他们不要在船舱内随意拉,他们一急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哼,也不害怕得病。记住,你们到了咱们大夏可要把自己保持干净,须知病从口入,很多病都是邋遢才造成的。”

大夏?穆子期这才记起所谓的“南国”是大金国这边百姓的称呼,他们自己的官方说法应该是夏国。

“那……”穆子期神情有些犹豫,到底还是问了,“住在二层的人可有染疾的?”中原地区的流民可是身在重灾区啊,说那里的人都是健康的谁都不会信。

“你们放心,我们运人的时候天还冷着呢,不像咱们南边已经解冻。”小船员笑道,“况且他们还在咱们设立的地方养过几天,有病的不能上船。”他们自己也怕被传染上疾病啊。

众人一听,顿觉放心一些。

“好了,就这样,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这次回广南省,一路顺风的话没几天就能到,到时你们就知道我们那里比大金这边好多少了!”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傲然起来,紧接着不等他们再问,小船员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已经对得起自己收下的几个铜板,就立马结束话题。

穆子期和刘延知对视一眼,再和小船员说了几句话,把对方送走后,众人互相看了看,忍不住一笑。

“总算能离开了。”穆子期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压力似乎轻了一半,天知道这些天他多么紧张,生怕家里有谁会突然发热,身子不舒服,那样的话他到底是隔离还是不隔离?放弃不放弃?生存率这么低的疫病他真的没把握家里人能熬过。

“是啊,终于能离开了。”刘延知平时和穆子期接触最多,自然清楚对方的心思,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道,“到了那边应该好一些吧?刚才我观察过了,船上的人不论年纪大小,皆是脸色红润的模样,看来那里可以丰衣足食的传言不虚。”

“嗯,希望比大金国好。”从各种渠道了解的信息来看,那个新建的大夏国还是比较靠谱的。不管怎么说,能回到前世的家乡到底是一件好事,更何况是离开这个已经瘟疫横行的地方。

只是想到一直留在林县的亲戚,穆子期的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起来。

“大哥,你说安哥哥他们现在还好吗?”似乎和穆子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穆子清清脆的童音响起,“很多人生病了,希望安大哥他们不要生病。”

“不会生病,祖宗们会保佑他们。”老叶氏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接着探出手去摸了一把木头打造的床铺,满意地点点头,“这船真干净。”唉,真后悔当初没有死命把他们劝走,如果林县真有这么多人染病,那他们可怎么办?几个妯娌都老了,还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听说大夏的皇帝有洁癖,不喜欢看到脏污。”穆子期随口答道,心里其实很满意,虽说现在的时代没有什么不可分解的工业垃圾,但生活垃圾还是随处可见的,如果生活环境真能保持整洁的话,那住起来应该很舒服吧?

“咦,好像船快开了,咱们赶紧放好行李。”穆子期耳尖,听到船舱外面有人在说话,就劝说道,“把东西固定好,从这里到广南省具体还不知要几天时间。”他没有搭过这时候的海船,不知速度如何,也不知道中间停留时间会有多长。

“嗯,我看这里的布置颇为巧妙,放什么都稳稳当当,这么大点的地方还能塞下这么多人。”刘延舟如猴子般灵活地爬上三层躺下,“就是低了点,睡着有些不舒服。”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像是睡棺材的话说出,毕竟这话有些忌讳。

穆子期暗暗一笑,对于他这种前世住惯宿舍和小房子的人来说,这种类似火车的硬卧其实已经够舒服了。

“就是船费太贵了。”陈香仍旧在嘀咕,帮穆子期把铺盖铺上,“人家那些流民竟然不要钱,这太不公平了!”

“不用抱怨,咱们能有这个上船的机会已经很不错了,想想那些慢一步的人吧。”穆子期随口劝解到,他和穆子清同床,就顺手帮忙把他的小被子放在床上,虽然天气回暖了,但晚上还有些凉意,还是得盖被子。

他能理解大夏皇帝的选择,与福省相邻的林县等地,如果想搬的话应该早就搬到大夏去了,这些还留在原地的人暂时也没必要抢着要,而且林县那里的人之前受灾不严重,人家肯定不乐意动弹。像中原地区的流民就不一样了,那里的人什么都没有了,对于救他们的大夏肯定感恩戴德,要求就会降低。

穆子期唯一疑虑的是,他们买船票的人都带有一些行李,到达目的地后不知道会如何安置他们,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还是把他们统一分配到各个地方?

可惜刚才忘记问引导的小船员了!

“大郎说得对,不用抱怨,二楼那里有一堆人挤在一块儿,相比之下,咱们这里算是十分舒适了。”刘延知看了一眼刘延舟,把他嘴里想抱怨的话堵了回去。

刘小妹看着她大哥二哥的眉眼官司,忍不住抿嘴一笑,她又看了看穆子期,觉得这个和自己同岁的少年做事非常可靠,和自家的大哥一样。

此时她看向窗外,眼里有着憧憬。真希望南方那里有传说中说的那般好啊,颠沛流离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不久,大家整理好铺盖后也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凑在门口和小窗户那里朝外观察。

这时陈香走到穆子期身边,见左右没人注意,低声道:“大郎,我给你五两银子,剩下的十五两等我挣钱了再给。”说着就把一个鼓起来的小包袱递过来。

穆子期闻言把视线从岸边收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用还,这大概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为你花钱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怅然,“到了南方可以分地,你要独自立户出去,算是真正安家立业。”他自己也是一样,没有了陈香,他就是家中值得可靠的壮劳力,以后奶奶和弟弟妹妹都得靠他了。

这件事他和老叶氏私底下商量过,他们不可能把陈香一直留在穆家,总有把他放出去的一天,穆子期相信陈香肯定会同意的。

如果有选择,一般的人不会想去做人家的奴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

他盘算了下自家的财产,在林县卖完房子又买了些物资后,当初还剩下一只玉镯和八十两银子。在清水镇住的那半个月有少许花费,之后卖毛驴、铺盖等东西,把属于刘家的那份还给对方,剩下的收入只有五两半,现在交完船费六十两后,全身上下只有二十四两了。

之后安家落户都需要钱,所以这二十四两并不算多。至于玉镯子,他觉得能不当的话还是不当为好,这毕竟是老叶氏用过的饰品,起码要给她留个想念。

“大郎,我不离家。”陈香一听,猛地摇头,“我不走,我能帮忙干活。”语气很是惊慌,又赶紧望向老叶氏,发现对方正在门口那里对着远处比划,根本没往这边看,顿时失落起来。

“你都十七岁了,迟早要离家。”穆子期没有不耐烦,反而耐心解释,“你娶妻后总不会还和我们一起住吧?就算你肯,你娘子也不一定乐意,你以后还会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他突然想起陈香刚才说的十五两,难道……

他的视线转向正在清点行李的瑞珠,果然,只见两人的目光一对,随即又飞速转移,瑞珠还算白皙的脸蛋霎时变得通红,见穆子期正瞪圆了眼看过来,不由得羞涩地扭过头去。

穆子期:“……”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错过了一个世界?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左思右想,还是没发现有什么预兆。

算了,不想了。

“把钱收回去,真要给的话,等你什么时候发财了再还不迟。”穆子期推推他的手。

陈香无奈,终究还是把银钱收回去了。

不久,船快开的时候,码头那边突然发生混乱,似乎有人想强行上来,新上船的人本来还在担心,但一阵枪声响起后,那边很快变得鸦雀无声。

“这是□□吧?大夏那边的火器真是不一般。”刘延知专注地看了好大一会,这才低声道,“大金的火器就不中用,时常哑火。”他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了解得比较清楚。

穆怀恩以前是县里的典史,穆子期对大金国的武器也了解一点,知道县里用的还是弓箭、砍刀之类的冷兵器,并没有见过□□。

这时候,最后一艘小船靠近,等小船上的人爬上来后,他们脚下的船只很快就扬帆启航。

穆子期等人看完热闹才回到自己的舱房躺下,等船开动后,旁边的穆子清突然搂住穆子期的胳膊,嚷道:“哥,你看到了吗?大船开走了。”

“嗯,我感觉到了。”穆子期打了个哈欠,“快乖乖睡觉,我困了。”说着就侧过身拍拍小家伙的脊背,把他的小被子拉高一点。

“大哥,你说去了那里我们能有自己的房子吗?那里的人会不会很凶?”穆子清却扭扭了小身子,小声问道。

“未来会很好的,有我在呢。”穆子期打了个哈欠,同样对未来的生活怀抱着期待。

就这样,这一路上除了吃饭时间放一下风,其他时候他们都会待在房里极少出去,尤其是听说下边二层有人得病被扔下海后更是如此,连和隔壁舱房的人交谈的心思都没有。

听说那人被查出身上的病能感染后,穆子期等人就算是外出上茅厕都会戴着口罩,每天必喝一小口自带的醋。要不是船上不能自己开火,他们恨不得自己煎汤药来预防。而对于船上执行的严格消毒措施,就算再折腾也全盘接受,毫无怨言。

这样的生活一共过了十二天,船终于在广南省的某处港口停下。

阳春三月,这时的广南省气温已经上升,天上的太阳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老叶氏等人颇为惊奇地四处观望。

不过他们和那些流民才刚刚见识到码头的繁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被送入隔离院。他们不是最特殊的,穆子期就看到只要是船上回来的人都要进入这里。

隔离院的占地面积极大,分成几大区域,房子是红砖黛瓦,看得出是新建的,院子里新种的小树才刚刚定根。

他们首先要学会排队,那些瘦骨嶙峋的流民似乎已经被教过,在挨了几次棍打后,想一拥而上的人立即变得顺从起来。相反,和穆子期这些自动投靠过来的人反而吵嚷了好大一会才在工作人员的帮忙学会排成一条线。

穆子期看到这一幕,眼角抽了抽,心中却充满了喜悦。

排队挺好的,否则这么多人要登记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穆子期帮忙指挥自家人在前面排队,如此一来,很快就轮到他们登记了。

“名字。”坐在桌子后面的年轻男子抬眼看了看穆子期,在他头上的短发停留了一会,温声问道。

“穆子期。”

“来了几口人?”

“六口。”

“年龄、性别、擅长做什么?识字吗?”年轻男子又是一连串的问题丢出来。

穆子期愣了愣,怎么觉得自己在填个人信息登记表?想归想,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当听到穆家去世的穆多田是举人,父亲是秀才时,年轻男子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笔顿了顿。

“祖上可有在大金国当过官?”年轻男子微笑解释道,“放心,当过也没事,咱们大夏可不讲究这些,我们就是做个登记,几天后还得给你们办临时户籍。”

穆子期一听,一瞬间闪过了许多思绪,各种各样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袋。不过眼前不是他发呆的时候,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回答道:“我爷爷没做过官,倒是我父亲以前是县里的典史,在山贼攻城中不幸去世,加上县里受灾,咱们这才逃荒过来。”

年轻男子点点头,在白纸上记录下来,接着又一一问过老叶氏等人。

穆子期看到他写的简体字,心下稍定。

等登记完,他们每人领到一个带着号码的木牌,这时候就是男女分开了。

穆子期拉拉老叶氏的手,轻声安慰道:“奶奶,没事的,人家要你做什么你们照做就是。”

“奶奶不怕。”老叶氏被孙子一说,略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缓和下来,忙拉着穆圆圆、瑞珠和刘小妹跟着穿着白衣的中年妇女往右边的门走去。

穆子期等男子踏入左边的门,一进去他们就愣住了,只见这个大大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光头。

“头上有虱子的话要剃头或剪短,身上的衣服都要洗过消毒,你们一一照做就行了,不用怕,不要觉得羞恼,大家都是男人。”领头的白衣男子笑眯眯道。

穆子期当然不怕,在一众扭扭捏捏的男人中,他显得格外地利索以及……大方。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剪短了头发,在竹管下冲了一个热水澡,又踏入泡得药材的水池里泡了泡。

泡完澡后,穆子期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心中充满了喜悦。他现在的要求越来越低了,能在十几天不洗澡的情况下泡个澡已经觉得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

当洗完澡后,他们先去饭堂喝了一碗不知名的汤药,再就着咸菜和野菜吃了两碗粥,然后就得洗自己的衣服,还有他们的行李,也要喷上一些刺鼻的消毒水。

穆子期见到自己湿淋淋的棉被时,觉得这些从老家带来的棉被可能只能用到这里了,还不知道这里的太阳能不能晒干呢。再看他的财产,发现一动不动,完好无损。

他心里稍松了口气,不止是他,他旁边检查行李的人同样如此,也只有那些流民无所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除了身上的衣服几乎什么都没带,此时他们吃饱喝足,已经处于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状态。

如果这是游戏的话,穆子期觉得他们对大夏的忠诚值肯定蹭蹭蹭地往上涨,因为他们现在享受的这些都是免费的。

一连三天,他们在这个院子里呆着,哪里都不能去,也不能和那边的女眷见面。而最令大家痛苦的是,他们一天除了吃喝拉撒外,剩余的时间都在上课。

是的,上课,会有人给他们讲解大夏的风俗习惯,以及要遵守的律法等,包括之前就听过的在路上人和车要靠右走,垃圾要丢进垃圾筐……穆子期发现大夏的这项政策挺好的,起码可以让他很快就了解到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三天后,学得晕乎乎的他们在确认没有染上时疫,终于可以出院了。

不同于流民们任由官府安排,穆子期等人还是有自主选择权的。

没有想过在城市多待,穆子期想到自家的银子,还是决定到乡下种地去。在比较过各个地方的待遇后,经过商量,他们终于选定了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