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八年,大齐国泰民安,农商富庶。
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不仅家中米缸比从前高上了两寸,饭桌上也能见到鱼肉,衣裳穿戴也多了花样。而今这样的好日子,还要多谢于开国皇帝的变法革新,劝农桑,鼓励贸易,商人亦可如农户出身的一般考取功名,虽然偶尔仍会有商人被读书人嘲讽轻视的现象,但其地位渐渐提升已成事实,不可小觑。
经历先前几代皇帝的发展,至今朝,大齐国已有不少商户在此期间崛起。其中数陆家最甚,为全国首富。让众多男商人最为啧啧叹服的是,这位陆首富竟是个年岁刚满十八的女儿家。最富,最年轻,是女子。这位首富陆清清姑娘,破了很多个第一。而今她又破了一个第一,成了商人中第一位捐银给朝廷过千万的人,而且因此还差点得了个县主的爵位。偏偏陆姑娘有个性,没要这等荣耀,只讨了个七品的县令做,还是汝南道里最鸟不拉屎且穷得叮当响的长乐县。
陆清清年少有为,是很多商人和闺中女子敬佩的典范。大齐民风开放,女子可随意出行,所以消息一传出来,就有不少男男女女凑到长乐县观望,想一睹陆首富的风采。奈何首富大人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让这些干耗在长乐县的小迷糊们,苦苦等了一月也什么都没看到。不过他们倒是把长乐县的客栈、酒楼生意给弄火了。灰头土脸的小穷县这时终于冒了点绿,有生机了。
次月,县城内外开始修路,首富县令出重金雇人开山,直接弄通了一条从南往北的近路,过汝南道往京都去,抄这条路走,就省去了两天绕路的麻烦。而且路修得宽阔平坦,走马走车十分平稳,又快有舒坦,是个人只要不傻都会选择走这里。因而这长乐县就日渐繁荣起来,越来越有人气。
县城内也开始了重建修缮,各式样的酒楼、客栈,还有统一划齐的门脸,令长乐县越来越像汝宁府那样的大城一般繁荣了。
城内热闹了,城外也没闲着,在县丞的带领下,四处开荒种果树,从秋过了冬,开春的时候,长乐县四周,漫山遍野的桃花,美不胜收。因此也吸引了不少来此观花的文人骚客,女人们也不甘落后,趁着踏春时节来此游玩。
到了初夏,桃花林山上的寺庙建成了,请了得道高僧在此主持,城外的几个窑厂也落成了。长乐县的黏土烧制而成的瓷器,质地莹滑如玉,白瓷在阳光下看,还会有淡淡地红光映出。没过多久,这里的瓷器就远近闻名,还上贡到了宫里。
陆清清近两年做的生意加在一起,都没有这半年当官操心的事多。就是这般,还有很多人非议她,说商人奸诈不做亏本的生意,她弃了御封的县主不要去做县令,必定是另有目的,有更深的图谋。这些话让她身边的人听到后,都十分愤愤不平,但陆清清至始至终都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她为何非要赔大钱只做个七品县令。
今已入了盛夏,天气转热。
事情好容易都忙完了,陆清清才得闲休息,就听县丞裴经武在自己耳边碎碎念。
“朝廷刚派了位监察御史到咱们汝南道巡按。谁都知道这御史就是刺头,在朝敢挑皇上和高管权贵的毛病,在地方那更是什么毛病都敢挑了。朝廷每次派监察御史下地方,总会处置两名官员‘立功’。而今这汝南道一众官员中,就数大人您最特别,必会被那些清高御史当成眼中钉。”
“那可未必,他挑不出我错来。”陆清清剥开花生,把花生仁倒进盘里,再继续下一颗。
“其实大齐国从来不缺捐钱得官的人,但大人是女子,还是文人们最轻视的商人出身。这文人之中,就以御史为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要是人家真想找茬,咱们根本防不住。”裴经武解释道。
陆清清垂眸剥花生,没再继续说话。
裴经武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催促他家大人赶紧做个决定,“咱们好歹有点动作防一下,总不能白白受打啊”
“那打发人去汝宁府问问吧。”陆清清道。
裴经武笑着应承,正要去,那边就来人说汝宁府来人了。
裴经武笑叹:“还是张知府够意思,惦记着大人。”
“他一向性子慢,这次倒快了。”陆清清意外叹道。
“快好,正解燃眉之急。”
裴经武随即就去见了传话之人,而后来和陆清清回禀:“传话的人说,监察御史今晚就会到咱们长乐县,还说这位大人很喜欢精致的宝贝,自然是越贵越好,若不起眼便于携带就更合宜。知府大人让你您出点血,挑个好点的物件贡上去,简单解决,皆大欢喜。”
“呵,原来是个贪官。”陆清清笑了声,想想这样的文人还轻瞧了他们商人,只觉得心中作呕。
“大人,您虽然在地方很有政绩,但这小人也不可得罪,咱们就胡乱混过去算了,不惹麻烦?”
陆清清皱眉摆手,让裴经武酌情去办就是。
“得令!”裴经武应声去了。
大丫鬟夏绿捧着一摞账本进门,她把账本稳稳地放在桌上后,就和陆清清回禀道:“各铺送上来的账本,奴婢已经先看完了,收入总计三千六百八十二万两,去了成本,盈余一千零五百三十七万两。”
“比往年少了。”陆清清随手捡了两本瞧。
“西北一带遇了歉年,收成不好,盈利自然就少了些。”
“老样子,一半捐给朝廷做军费,剩下的钱分出七成给商队,后半年的生意着重对外,把账本放我房里吧。”陆清清吩咐完就继续剥花生,满脸认真。
夏绿见状,面色有些担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姑娘是有烦心事了?”
“嗯。”陆清清剥得手疼了,看着慢慢一盘子的花生仁,让夏绿端走炒着吃,“晚饭给我备壶酒。”
夏绿应承,伺候陆清清回屋歇息后,就打发了八名丫鬟在旁陪侍。
晚饭的时候,陆清清就一壶酒,对着一盘花生米。裴经武来瞧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不知道的人光看菜,还以为首富没钱了,吃的如此朴素。可瞧瞧那装花生米的嵌红宝石金盘,盛美酒的夜光杯,就知道首富大人还是首富,随手拿一样她平常所用的物件,就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富足过两辈子了。
“刚刚县衙来了个案子。”裴经武回禀道。
“什么案子?”陆清清杏眸黑白分明地看着裴经武。
裴经武忽然喉咙一紧,用笑容掩饰地交代道:“偷盗案,盗贼被当场缉拿,还是那个吴老三。唉,这才放出去没几天他又来!”
“哦。”陆清清眸光淡了下去,摆摆手随裴经武去处置。
裴经武弄不明白,这段时间陆清清每次听到有案子的时候都兴致冲冲,但得了回答之后就立刻蔫了。
“大人到底在盼着什么?”
陆清清白嫩的细手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干你什么事,别瞎问。”
“呃,”裴经武多看了一眼陆清清,才继续道,“吴老三那边怎么办,打几板子关两个月,再放出去估计没多久又得回来。”
“他以前干什么?因何缘故偷?”陆清清问。
“是个鳏夫,以前种豆子的,后来他娘生病就卖地买药,结果娘没救回来,还欠了一屁股债。家里而今就只有个八岁的儿子跟着他遭罪,之前他坐牢的时候,听说他儿子就挨家挨户讨饭吃。”
“原来如此。”陆清清叹了声,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对此事并不经意。
裴经武见陆清清没话再交代,转身就要按规矩把吴老三的案子处置了,不想才迈步就听到陆清清出声。
“我记得县城东头有个巴掌大铺子还空着,那条街正好没有人卖黎祈,吴老三长年种豆子,肯定会做黎祈,若真不会就教他手艺开店。铺子租金照收,盈利四六开。”
裴经武应承,连连赞叹陆清清是好人,转即又问盈利分成的大头到底是谁拿。
“自然是我,我出主意出地方,理该多收。”陆清清道。
裴经武笑着应承,一个黎祈铺子也挣不了几文钱,他家大人是首富,肯定不差这点钱。之所以会要这些,也是让那吴老三明白,人不能不劳而获。裴经武想明白这些后,心里对陆清清更加敬佩。
陆清清抬首见天色不早了,掩嘴打了个哈欠,嘱咐裴经武明天好生迎接监察御史。
……
天近黄昏。
通往长乐县的官道上,正有二十多人骑马行进。
在前骑马的是两名年轻男子。一位素衣清俊,气派天成。另一位则锦衣华服,打扮得极尽富贵,长相也过得去,却因满脸猥琐之相,言语叨叨个不停,全然无前者那种气派。
“照大齐国规制,产粮从不足三万石的是铁打的下县。可这位女县令后,为了谋‘上县’的好名,假装做出政绩,就把长乐县所有产粮不足二百石的人家都给补齐了,转眼间成了一百四十万石,这……这也太夸张了,分明是耍滑、作弊!”
“她还仗着自己是首富钱多,四处拿钱贿赂官员,招摇过市,真以为她有点臭钱就可通天?她之前耍手段和朝廷交易,硬弄了个官做,已然过分至极。而今竟敢干出这种事,太不把皇上和朝廷放在眼里,就是没脸下贱的奸商!监察大人此番去长乐县,还请狠狠治理这个无礼粗鲁的女子。”
潘青山就这位新上任的女县令连连告状了数次,见御史大人终于蹙眉,表情有了厌恶之态,他心中窃喜不已,料想他的谋算很快就要达成了。
潘青山早就观察过了,这位监察御史清高得很,而且年纪轻轻就当了官,免不得会年少轻狂。他不把钱放在眼里,处置事情很可能是嫉恶如仇,毫不留情。他已经派人以张知府的名义传消息去长乐县,暗示陆清清贿赂监察御史。而今只要等御史到了地方后,收到陆清清的贿赂,发威把陆清清革职查办,那长乐县县令的位置他就可以想办法收入囊中了。
潘青山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偷笑。并且为表现自己的‘正直之心’,他特意下马,垂首长跪,恳请监察御史明察。
马蹄声哒哒,渐渐转小。
潘青山再抬头时,御史等人已经走远了。
倒是把随从高奇留了下来,笑着给潘青山拱手,“烦劳潘大爷引路了,我家大人最不喜人聒噪,想来也快到长乐县了,就不必再麻烦潘大爷,多谢。”
潘青山张了张嘴,被这奇丑无比又凶神恶煞的高奇的笑容吓得不能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