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只要还活着,总要有一份谋生的职业。皇帝也好,乞丐也罢,高低有差,落到实处,其实不过是吃饭的手段不同。
而在这千行百业之中,最为不堪的,就是贼。
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马贼、水贼、飞贼,也就反贼稍微特殊一些,还有着逆天改命的渺茫希望。
在西域这片繁华而又荒凉的世外,正如前文所说,以一片云的势力,想要打下座小城称孤道寡并非难事,可这从来不是他的选择,起初是因为他没有后继之人,一世而亡小国不值得费心劳力,更何况还有被挖坟掘墓的风险。而再后来,他有了三个义子,但他仍然只是安安心心的当个马贼。
一些老兄弟也曾私下里对其发出过质疑,但一片云只是笑而不答,反倒蝇营狗苟的与甘州的贵人们纠缠。
“九九重阳的日子开鬼门,还好老夫没有儿子,不然只怕是要遭报应。嗯。。。要是有场风雨就好了,能把地上的污秽冲洗一番。”
“爹,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关上关下的一个也活不了。”
“你啊,就是太急,不是说了吗,今天好好歇歇,明天再动手。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远处,寂寥的龙门关比往年提前了一日迎来了热闹的灯火喧嚣。
关下下的商人们迫不及待的聚集在那里,只等着明日午时,关门一开便冲出去发财。
“商人求财,这本没有错,但瞎了眼睛看不清形势,死了也是活该。”一片云笑了笑,却旋又想起了什么,怅然一叹:“五十步笑百步,老夫的这对招子也不见得就是亮的。”
“爹。。。”
“狐狼,爹今天心情好,与你说些心里话,你听着就好。毕竟。。。以后你领着三千个兄弟吃官粮,爹也帮不上你多少了。”一片云摆了摆手,慈祥的看着身边眼神阴骛的年轻人:“天下思定,大势所趋。做贼,是没有前途的,大秤分金,大碗酒肉的日子虽然快活,但走到最后,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横死。
老夫知道你们的心思,但那不现实。
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爹给你们说过史,北宋建中靖国(宋徽宗年号)的宋江其势如何?还有江南的白莲方腊,河北田虎,淮西王庆,更有辽金蒙夏异族环视。方腊能打下一地登基,宋江就不能?爹考考你,你说他为什么非要求朝廷诏安?”
狐狼思索片刻,疑声道:“底气?”
“就是底气。”一片云点点头,欣赏的拍了拍狐狼的肩头:“一个水泊梁山,只靠着一群打家劫舍的凶人罪囚是当不了皇帝的,朝廷派军围剿,输一次两次没什么,便是输上十次也不是大事,但宋江只要输上一次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怕了。”
“但孩儿不怕!”
“不,你是怕的,只是你不知道。”一片云摇摇头:“若是吴克敌真的有心,未必查不出咱们云雾山的老巢,若他有朝廷的支持,想将咱们连根拔起并非不可能之事。咱们在西域的风光不过是因为西域的这群野人蒙昧,若是吴克敌起个头。。。哼,好虎也架不住群狼。
老夫老了,活到今天,该看的也都看了,死也就死了,可在此之前,还是放不下你们。。。和她。”
目光转向快活林的方向,凝视,收回:“她要飞了,再把你们安排明白,老夫也就可以松口气了。
此战之后,吴克敌死了,甘州的那些贵人们也活不了几个,甘州一地的权力网空落下来,你脑子灵,多带些钱财,下边儿的孩子们也信你,相信只要你不犯大错,不久便能爬到上边去。这样一来,甘州有你在,西域有绿刺和蝎子,一片云也就永远是遮天蔽日的那一片云。”
“孩儿。。。明白了。”狐狼认真的点头,将父亲的话一字一句的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一片云的话语间透漏着一股子灰暗,好像有些交代遗言的感觉,很不吉利。他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眼前老人望着西南的方向陷入沉思,他静默着不敢打扰,也将目光投向西南的夜空,远处一片漆黑,并不能看到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老人心中的所思所想。
快活林的大堂也是无光,在二楼的那间算不得闺房的闺房中,顾云烟打了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为眼角的泪光找了一个根由,嘴角扯动一个勉强的微笑。
面前的几个老家人中,猪头和大屁股早已经泣不成声,老吉冷着脸不做声,至于狗腿,也顾不得其他,跪在地上抱着顾云烟的大腿声嘶力竭,翻来覆去就是那句断断续续的:“老板别不要我们,狗腿要跟你一起走,别不要我们啊!”
“哭什么哭!”顾云烟突然一声厉喝,用力的推搡狗腿的脑袋:“老娘就是去京里玩玩,等玩儿腻了就回来了。你们嚎的哪门子丧?啊?就算嚎丧也得等老娘死了再说吧?”
“老板。。。我,我。。。猪头想和你一起走!”
“大屁股也一样!”
“烦死了烦死了。”顾云烟气急败坏的念叨几声,故作冷酷的俏脸再也绷不下去,叹道:“唉,我的过往你们不知,有些事情我不能,也不想和你们细说,就算说了你们也听不懂。你们只要知道,这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而且,不能带你们。”
“老板。。。”
“闭嘴听我说!”顾云烟用力一拍狗腿的脑袋:“不是我嫌弃你们,京城那地方可不比咱们快活林,凭你们的性子,去了那吃人的地方,十成十得给老娘惹祸,在甘州老娘能护得住你们,去了那边儿老娘能不能护得住自己都是两说,到时候说不得还得给你们陪葬,怎么,你们还非得拖着老娘一起死啊?”
“我们会乖乖的。。。”猪头啜泣连连。
“是啊老板,我们会乖的。”
“你们啊。。。合着刚才我都白说了。”顾云烟翻了个白眼:“快活林的牌子有那片花田便倒不了,你们就留在这儿,好好看着老娘的窝,老娘要是混明白了就来接你们,老娘要是混废了还要回来找你们,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啊!”
顾云烟的尖叫在屋中徘徊,却压不下三人的不舍。
离别,总是人生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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