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落墨,硕大的宣纸在窗前的书案上铺展开。
马匪、黑心卫、蒙古人、龙门铁骑。
缓缓在正中写下四方势力,徐如意停顿片刻,又在下边一行写下几个人名:一片云、齐国忠、吴克敌、胡车儿。
最后的最后,又在顶端写下重阳二字,徐如意将狼毫搁置在笔架山上,垂目看着这宣纸上的一个个节点,陷入了沉思。
这是想当初老张偶然和他提起的朱元璋的一个习惯,他觉得不错,便学了过来。
秋风送爽,大漠的天气终于也凉爽了起来,等到重阳的时候估计更是个好时候。青天白日之下,徐如意觉得一切明里暗中的鱼龙都已浮出水面,而自己的局也已布了个大概齐,是时候从头推想一遍,查疑补缺。
凡事以正和,以奇胜。老祖宗早有言明。
如果自己没有算错,那胡车儿与齐国忠、吴克敌该是站在一处的。也就是说,在将至的那场大战之中,抛开计谋的变数,东厂所要面对的至少也是近十万兵马。哪怕他们心不齐,那也是十万之重。
而自己这边,算上不知根底的一片云的那些马匪,再加上黑心卫,最多也只有不到一万。甘州城虽城坚池深,但人数相差太大,若对方下了狠手,自己这点儿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而化鹏飞那里留下的那招后手,实在有些不可控。
以正和的可能实在太低,徐如意不得不往以奇胜上谋算。
沙场血战,两军对垒,一攻一守之下,有什么奇谋可用?
思辰良久,徐如意看着南宫彩云:“若我命你去杀吴克敌,你有几成把握?”
“何时?何地?”
“重阳之前动手,龙门大营之中。亦或重阳佳节,乱军之中。”
“暗中刺杀,我有三成把握。我没上过战场,无法估算。”南宫彩云回道。
“三成,太少了。”徐如意皱眉,却也明白南宫彩云给出的这个数字恐怕已经是将自己的生命刨除在外的结果,若自己亲自前往,胜算恐怕也不过五成。
顾云烟从大开的房门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两人的对答。犹豫了一下,顾云烟轻声道:“公公可是想取吴克敌的性命?”
“怎么你有办法?”
顾云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吴克敌和胡车儿他们虽然也是我的药人,但上个月我已经给他们送过粮食,所以短时间内我对他们也无可奈何。不过。。。云烟先前说过,龙门大营之中,可不止吴克敌一个药人。。。”
创业容易守成难,人性总是贪婪自私的。人越多,利益越大,硕鼠也就越多。
龙门关的铁骑排成一排,挥刀冲杀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但寻常日子里,说是一个筛子也不为过。
“去安排一下吧。”徐如意挥手道。
“是。”
“等等。”徐如意又喊住顾云烟:“之前让你去查的那几个人的下落。。。可有消息?”
“回公公的话。”顾云烟面露难色:“只有一些线索和猜测,具体的下落,却是没有。”
“说。有什么说什么。”
“是。”顾云烟点头回道:“十日前甘州城中确实进了一个体型肥硕,气质雍容的胖子,带着一个随从,两人进城不久便租下一处民居,似乎打算常住。只是一夜过去,两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该是有人接应。
奴家觉得这两人便是公公口中所说的朱高炽主仆,便让人继续打探,在毕天火那里也这事儿提了,可到的今日,依然毫无消息。只有人隐约提过,好像已经出了城。”
“出了城?甘州这地方,出了城的除非来你这快活林,不然还能去哪?”徐如意心中疑惑,又问道:“只看到朱高炽了?道衍那秃驴和朱高煦他们呢?”
“毫无消息。”顾云烟见徐如意面色难看,赶忙又道:“不过,奴家猜测,既然他们没来快活林,那其实无非就是两个去处。”
“哪两个去处?”
顾云烟竖起两根手指比划道:“其一,这万里瀚海,他们若是运气好,找出一处水源藏住,吃些蝎子蚂蚁什么的,一两个月的倒也死不了,那可就真是无处找寻了。至于第二个去处。。。”
“龙门关。”徐如意突然也明白了过来,哈哈大笑:“去好好安排一下,说不得,咱家得亲自往龙门关那里混上一阵子了。”
一日的操演过后,卸下身上的甲胄,和手下的几个亲近的兄弟们打了几桶水,冲了个透亮,李百户才舒坦的长出一口气,来到桌边,准备享用龙门关三日一见的油水饭。
说实在的,太祖特令,边镇守军不在屯田之列,无形中让他们上上下下失了好大的油水,好在吴克敌对手下关照,虽然饷银还是塞牙缝的那么一点点,但伙食上却从来不糊弄,饭菜量足,每三天还能见点儿荤腥油水,也就是军中常说的油水饭。
今天的吃食里就有一片咸的发齁的腌肉,不提味道,反正咬一口倒是下饭的很。
李百户拿起大海碗,也不落座,往地上一蹲,便大口的扒拉起来,呼哧呼哧,米饭粒子横飞,不一刻便开始了他的舔碗大计。
“头儿,顾掌柜的来了。”一个小兵走上前低声道。
“顾云烟?她怎么来了?就她自己?”
“还带了两个人。”小兵回道:“看那架势似乎来头不小。”
“走吧,去看看。”李百户站起身来往营外而去。
营外木栏旁的一处阴影中,顾云烟一边向里边张望,一边侧头向徐如意和南宫彩云嘱咐道:“一会儿出来的李百户是专司守关的,与另一营的张百户一月一轮。这一月按说是张百户那边当值,但反正公公是想进龙门关办事,而不是出关,所以奴家觉得,还是找这李百户好些,那张百户有些太贪。
等进了营中,奴家自会嘱咐那李百户单独安排,只是日常安排上,奴家也无能为力,公公恐怕要受些苦头。”
“做好你的事,其他的与你无关。”帷帽下,声音透着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