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京中传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
徐如意皱着眉头在灯烛下仔仔细细的将手中的信笺看了三遍,确定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印刻在了脑海之中,方将这桌上的信纸在烛上点燃,面色阴晴不定。
到底还是让道衍得手了,朱棣的三个儿子最后虽然死了一个,但对于北平来说,哪怕死了两个也不打紧,只要留下一个继承者,军心便可以稳定下来。
好在接下来还有些布置,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在鱼上钩或者线折断之前,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一群自作聪明的王八蛋。”恨恨地骂了一句,徐如意有些烦躁拍了一下桌面,刻意的控制了力道,桌子倒还是完好无损。
云峥的猜测不错,徐如意确实对李彩娱的安排很不满意,明明有机会能够将朱棣的那三个儿子留住,但偏偏为了所谓的大鱼而“袖手旁观”。
再大的鱼又怎比得上朱棣的这几个儿子?
最后若还能将朱高炽和朱高煦带回来倒也罢了,可万一真让他们跑了呢?对于历史上那个智多近妖的黑衣宰相道衍,徐如意觉得无论多么高估都不为过。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徐如意的沉思。
“谁啊?”
“督主,是我,房天佑。”
“进来吧。”
房天佑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顺手将门带上,来在徐如意面前,跪倒在地:“督主,您找我。”
从一进门就看到徐如意脸色阴沉,房天佑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便将礼数做的周全些。
“嗯,起来吧。”
“谢督主。”房天佑站起身来,垂首不语。
轻咳两声,徐如意开口道:“少林事了,咱家原本想着带你直接上魔刀门把你那个儿子要回来,但现在事情稍稍起了点儿变化。”
“督主。”房天佑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又被徐如意抬手打断:“别担心,只是耽搁些日子罢了,回京前肯定把你的事情办利索,这点你放心。”
听到这里,房天佑才算是放下心来,略一犹豫,开口恭声道:“督主,不知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嗯。”徐如意点点头:“燕王那三个狗儿子,死了一个,跑了两个。”
“啊?!”房天佑大吃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毕竟是东厂的大档头,对于京中关于朱高炽三兄弟的守卫布置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锦衣卫、东厂、宗人府三处兵马互相策应,想救三个人出京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徐如意摆手道:“京中可靠消息分析,他们可能要往西北过甘州,出龙门关,借朝廷与塞外互市的机会绕路草原逃回北平。这其中的干碍你是清楚的,所以你儿子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一放,等咱家把那几个狗东西抓回来再说。”
“督主不必多言,属下明白的。”
正在这时,门又再度被敲响,这次进来的,却是南宫彩云了,手里边拿着一封密函,说了一声“督主”便将信函呈上。
徐如意伸手接过,看看火漆封口,是天门内部信函,并非出自东厂。
“这又怎么了。”徐如意叹息一声,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扯开信封掏出信纸读了起来。
大概盏茶功夫,信读完了,徐如意抬起头来,略带玩味的看向房天佑:“或许是天意吧,本来还想着要往魔刀门跑上一遭,没想到你儿子却自己迎上来了。”
“什?什么?”房天佑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徐如意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到时候再说。”
。。。。。。
雨水哗啦啦的落下,给边塞干热干热的天气中带来了些许的凉爽。雨不算太大,带上斗笠,披上蓑衣,内衿基本也就不会太湿。
又一家悦来客栈的门口,一驾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年轻公子跳下车辕,轻车熟路的高声喊道:“小二,四个人,两间上房!”
“好嘞,客观您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安排。”特有的西北粗犷的强调,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车帘掀起,车上陆陆续续的下来三个人,两女一男,算上之前赶车的这公子,四个人站在一起,正好两对儿,男的俊,女的美,当真是珠联璧合。
“这便是甘州了?”沈红仙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姣好的身段一览无遗,古月真看的阵阵失神。
甘州,按照今天的位置来说,大概是甘肃张掖一带。
再往北走上十几里,便是龙门关。出了龙门关,理论上来说也就算是走出了大明的地界。所以这甘州城算是西北边陲的一处要害重镇。
来往商贩,出关入关,连结西域丝路,甘州虽然地理偏僻,却完全没有荒凉的气息,反倒是一派朝气蓬勃。
“客官你们现在来的正是好时候。”掌柜的见古月真四人气质华贵,料想非是一般人家,便放下手头的活计迎了上来:“再过两个月便是朝廷定下的每年与鞑子们互市的日子,到时候啊,这西域的,塞外的,中原的,天下各地的商贾都要聚在这里,若您几位那个时候来,恐怕别说上房了,就是窝棚都不好找。几位客官是哪里来的?可是也想来做点儿买卖?”
“掌柜的。”古月真上前拱拱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来:“我们四人结伴而行,来这甘州其实也没什么事情,纯粹就是听说这里互市的时候热闹繁华,便想来这里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说到这里,古月真伸手由打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来:“这些先押在掌柜的你这里,这段日子的开销就从这里边走,回头多了少了的咱们再结?”
“好好好。小兄弟果然是爽快人,痛快,痛快。”掌柜拿着银票,笑的满脸跑眉毛:“您几位先好好休息,小人这就去安排饭菜,您一会儿是下来吃还是我让小二给您几位送上去?”
“我们下来吃。”沈红仙回道:“出来玩的,总要多听多看,闷在房里多没意思。”
“对了掌柜的。”欧阳这时在一旁插言道:“这甘州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吗?”
“欧阳姐姐,”方君凑到近前来笑道:“你想去哪玩,我陪你啊?”
“不用你陪。”欧阳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
“小姑娘,你要想找好玩儿的,那你可就来错地方了。”掌柜的笑着解释道:“甘州这地方,不是草就是沙,树都少,哪里能成景儿?不过这地方接着西域,草原,又是我大明的地界,鞑子、色目人不少,连带着这城里头也多了许多特色的美食,偶尔尝尝,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只不过。。。”
掌柜的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又低低的声音说道:“在这甘州城里玩耍,可千万要带上朋友,万万不可一个人落单,不然的话。。。”
“怎么,这甘州城里的治安这么差吗?”欧阳听的有些发愣,此刻开口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掌柜的想了想,解释道:“往日里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这不是互市要开了嘛,到那时候,只要有货物,就不愁找不到买家赚不到钱。。。”
“而人,恰巧也是一种货物。”娇媚的声音听的人骨头发酥,几人转头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个妖娆的身影正挎着一个竹篮迈过门坎。
白嫩的杏仁小脸,身穿一件粉色底刺绣金枝线叶蜀锦通袖薄衫,逶迤拖地米白色掐牙镶边五彩花草纹样绿叶裙,身披黛绿色刻丝织金锦。丰亮油厚的青丝,头绾风流别致翻刀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玉兰花透玉钿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长命锁的手镯,腰系束腰,上面挂着一个香袋,脚上穿的是红面小鞋,整个人显得浓桃艳李。
掌柜的还没开口,大堂上有那相熟的食客便开口招呼起来:“呦。顾大掌柜的,今儿来的够早的啊!”
“顾老板,今儿是想买点儿什么啊?”
“顾老板,一起吃点儿啊?”
这姓顾的女子环首而笑,微微摆手道:“行了行了,都是老邻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回头有空了来我那边喝酒,我给你们在搞点儿好玩儿的。”
“好嘞!”
“谢谢顾大掌柜了~”
女子回头冲着客栈掌柜的道:“怎么样,老娘要的酒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掌柜的连连点头,眼神,似乎有点儿畏惧?
“兑了多少水?”
“一比三。”掌柜的比了个手势。
“嗯。”女子满意的点点头,抬手拍了拍掌柜的脑袋:“乖,找几个人帮我搬到车上吧,店里还有事儿,就不在你这儿多墨迹了。”
这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上下,掌柜的却最少也得四十开外。可两人的动作却好像这女子是掌柜的长辈一般,偏偏的,两人动作自然,周围的也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样子。
“您放心,都包在小人身上。”掌柜的叠声相应。
不一时,酒坛都整齐的玛在车上,女子也不逗留,扬鞭一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掌柜的,这是谁啊?看着人缘不错,怎么你好像很怕她?”几人都在小二的引领下上去收拾房间,古月真耐不住八卦的天性,使了个尿遁,下楼来找掌柜的聊闲天。
“你说方才那女子?她叫顾云烟,是城外快活林的东家。”掌柜的声音放的很低,好像在说什么隐秘事一样。
“快活林?那是什么?”古月真疑惑道。
“快活林啊,那是位于甘州城外的一家客栈,离着龙门关倒是特近,也就二三里的样子。”
“一个客栈啊,那掌柜的你怎么。。。”
“客官有所不知,”掌柜的苦笑道:“那快活林算是个客栈和赌坊的混搭,其实破破烂烂的,就几间房,又开在城外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按理说不用三天就得关门,可如今人家穿金戴银的客观您也看到了,您可知道这里边是个什么缘故?”
“额。。。”古月真挠挠头:“为啥啊。”
“我也不知道。”掌柜的摊摊手:“不过小人知道一点,在这甘州城到龙门关的一亩三分地,她顾云烟的话比皇帝老子的话都好用,她想要谁死,谁就活不了。”
“真的假的?”古月真有些不敢相信,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真的。我跟您说个事儿您就明白了。”掌柜的眼神闪烁:“三年前,这快活林刚立下牌子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儿,毕竟是开在城外的,与咱们都没什么关系。也抢不了买卖。
可过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咱们甘州最大的马匪头子风里沙看上这顾云烟了,还扬言说要在三天之内把她给抱上床,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来无影去无踪的马匪啊,三千多个马匪,连带着那个风里沙,一夜之间全死了,尸体就扔在黑水河那边,好家伙,那惨的,囫囵个儿的都少,肠子肚子满地都是,黑水河的水腥的没法喝,足足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官府才给清理出来。”
“对啊,官府怎么说的?”古月真又问道。毕竟死了几千人,哪怕是马匪,总也要有个说法吧?
“官府什么也没说,就好像啥也不知道似得。”掌柜的眯着眼道:“这是最出名的一次,一开始大家还想着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可陆陆续续的,凡是与那快活林为难的,又或者对那顾云烟稍有不敬的,不出三天,保管就得死,而且还是那句话,官府就像没看见似得。”
“这么说她和官府有勾结喽?”古月真猜测道。
“不好说,但反正啊,在这甘州城里,千万别惹她就是了。”
“嗯,谢谢掌柜的提点。”古月真拱拱手,又摸出了一锭银子递上。